第118章
  闻人辞掀起眼帘——处置祝千龄?处置这个世界的搭建者?萧敖在开什么玩笑?
  不过萧敖并不清楚事情原委,这个幻境中苏醒的只有他和祝千龄二者,莫尔纳是后来介入的外来者,闻人辞不清楚若把世界真相告知幻境中人会如何,但依照幻境术法的介绍,此举对创建者的伤害是极为巨大的。
  闻人辞不敢冒险,他斟酌片刻,将一张符纸递给萧敖。
  “这个,”闻人辞指了指,这是方才记录下祝踏歌狼狈模样的符纸,“你带给咎语山看着吧。”
  乍一听咎语山的名讳,于萧敖而言,更是火上浇油。
  “你什么……”
  “活着。”
  闻人辞打断萧敖的怒语,“她还活着,陈乐行也还活着,莫尔纳也活着。”
  萧敖眼眸颤抖,他有些恍惚地盯着闻人辞,闻人辞向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更不会在此等场景去吓唬萧敖。
  他颤声问:“真的吗?”
  闻人辞斩钉截铁:“真的。”
  犹豫片刻,他笑了笑,说出在这个幻境中萧敖才能意会到的誓言:“骗人是小狗。”
  萧敖抖了抖唇,他垂下头,不知是在思索闻人辞话语的可信度,还是在犹豫自己的抉择。
  闻人辞没再理会他,而是转身抓住后退的祝千龄,难得强硬地表态。
  “你跟着他走。”
  闻言,萧敖本还在徘徊的思绪瞬间坚定,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祝千龄,对闻人辞话语的可信度再度加深,他甚至起了雨过天晴的心境。
  祝千龄没有挣扎,只是问:“那你呢?”
  沉默稍许,闻人辞嗤笑一声:“你不是知道吗?”
  萧敖夹在中间,压根听不懂他们这些谜语人在说些什么,但他晓得此刻拉着祝千龄离去,就是最具希冀的行为举动,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接替了祝千龄的手腕。
  熟料,默不吭声的祝千龄没头没尾地说:“你每次都是这样,你永远不会选择我。”
  闻人辞想开口解释,甚至想把祝千龄脑壳撬开,仔细瞧瞧这只心思绕成谜团的猫儿究竟在想些什么,若是说不知道真相便罢了,祝千龄去了南海那一遭显然是受到莫尔纳提拔,总不能还一窍不通。
  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惹得他心底也不舒服。
  闻人辞没有应答,转身看向右侧那方刻着奇异图案的石碑,想开口驱逐萧敖,熟知身后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空灵。
  银剑坠落在地,一道冷冽寒光于眼角闪现,随后是一道磅礴的冲击。
  闻人辞惊愕地回首,那座刻满划痕的石碑被银剑分割成两瓣,霎时间地动山摇,远处暗红的云朵蜂拥而至,对这一块澄净乐土大饱朵颐。
  森林中风声簌簌,几乎是在天地旋转的一瞬间,闻人辞被石碑底下散发的气流卷着,掀飞在地。
  破碎的石块击打着右侧石碑,没有耀眼的白光,没有不明的晕眩感,世界一如既往,源源不断的魔息升腾职林木上空,一场与北川灵潮媲美的灾难在空中成型。
  尚且在摇篮中沉睡的灾厄露出了它的獠牙。
  闻人辞不曾想过另一块石碑打碎后会是何等光景,而今看来竟是幻境的崩塌。
  这是什么意思?打开右侧刻有字符的石碑通往魔窟,完成他这一世的轨迹,拿着胜利的赌注来到神明面前,彰显着闻人辞的风光。
  那打开左侧伤痕累累的石碑呢?幻境破灭,闻人辞还是携带着他胜利的果实来到失败者的眼前,向祂述说着自己在幻境中进行的故事,告诉祂闻人辞没有失言。
  无论哪个石碑,都是造物者无条件地偏袒着闻人辞。
  闻人辞艰难地抬起头,风暴中,祝千龄的背影被红流拉成一条瘦长的黑线,孤零零的,就似这一世闻人辞初见祂一般。
  天地被破碎的石碑紧紧拉扯在一起,密不可分,闻人辞疑心自己回到了大地深处,耳畔的呼啸不过是细声絮语的爱语。
  那些能够将人体撕裂成碎片的魔息格外偏爱他。
  祝千龄遥遥地看了他一眼,红瞳闪烁着,情绪翻涌,好像要对闻人辞歌唱。
  闻人辞扶着巨树,颤巍巍地站起身,迎面朝祝千龄走去。
  祝千龄打开了魔窟。
  萧敖被风沙迷了眼,看见闻人辞坚定不移朝着祝千龄走去的背景,也不顾张嘴会吞进多少杂物,对着闻人辞嘶吼着。
  “闻人想——”萧敖还在用着这个虚伪的名讳,“快回来——”
  祝千龄太脆弱了,他不动声色地盯着红流中的闻人辞,他的意识逐渐透过天空,破开这个悲恸的玻璃罩,与外界的意识连接。
  诸多携带系统的成品们面对着乱象,心绪不止,祝千龄倾听着这些于他而言是惩戒的声音,有一种从高楼坍塌落下的失重感。
  他努力分辨着杂音,企图在这些绝望与恐惧的哀鸣中找到熟悉的声线。
  祝千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闻人辞已经脱离了系统,脱离了他布下的傀儡线。
  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成群扎堆的穿越者,真正的穿越者,只有闻人辞一人尔。
  闻人辞眯着眼。
  视线中,祝千龄的发冠散落,长而卷的黑丝被红流裹着,没有方向地飘扬着,仿若在身后织造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只等猎物扑来。
  惊恐的,是祝千龄的身体逐渐与魔息相融,闻人辞瞳孔骤缩,虽说心中早有预料,但此情此景仍是刺痛了他的心扉。
  “岁安——”
  闻人辞喊出这个字,心中悲凉地等待着祝千龄的回复,他不敢信祝千龄是否愿意接受这个称呼。
  当一件物品被冠以某个名姓,它就有了存在的意义。
  祝千龄呢?
  祂呢?
  狂乱的风中,闻人辞听到一声若即若离的叹息。
  祂说:“我在。”
  祝千龄的身影化为一缕红烟,以缥缈的姿容融入山水之间,成为天与地的一部分,拥抱着这个被祂所创造,却处处憎恨着自己的荒诞世界。
  闻人辞跌跌撞撞。
  眼前骤然被撕开一道裂缝,一扇远离虚拟的门在幕布后敞开它的面具。
  自此,天地重合,上下一红。
  第98章
  没有时间流逝, 亦无空间的概念。
  闻人辞摸索着前方,在无边的黏稠黑暗中飘荡,偶尔有绒绒光点击中他的眉心, 所见的亦不过是久远的往事。
  他数不清自己来到这座空间流浪了多少次, 每每回顾自己的前尘,那些在高楼大厦中的安逸日子早已变得模糊不堪,反倒是在风雪中度过的九死一生教闻人辞刻骨铭心。
  不过有一段记忆倒是让闻人辞微微侧目——
  他伸出手,捧住那一颗微弱的光芒,细碎的记忆逐渐涌上脑海, 闻人辞惊诧地发觉, 这颗光点竟不是他的记忆。
  是祂的记忆。
  祂的目光很散漫, 偌大的图景在视野中找不到一处焦点, 仿若长长远山,揉乱山云,只知其间青蓝。
  就是这般模糊的光景中,闻人辞清楚地看到一个渺小的人影,亦或是他并不渺小, 只是放置在这等陈旧的风景中,这道人影恍若一道突兀的划痕, 扎破山水。
  水从天顶颓倒,只是为了比拟此人通身的花白色泽,闻人辞看见自己同身侧人侃侃而谈, 银发比银河还要灼。
  闻人辞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何时期的往事,这是他第一次成功来到了魔窟, 身体却因无法容纳洪荒灵气,从而结晶化,死无全尸。
  这一世的他特别悲惨, 又尤其幸运,这一世的他与志同道合之人亲密无间,这一世的他从地牢中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可是……
  北川的众叛亲离给顺风顺水的闻人辞沉重的打击,他们甚至没来得及了解这个世界魔窟封印虚伪的本质,便被流言蜚语的浪潮急匆匆推搡着,见着被长老会勘破隐藏而受到制约的祝千龄,闻人辞毅然决然地来到了魔窟面前。
  没有绝对实力的加成,亦无多年尘世的沉淀,闻人辞来到魔窟中时很快失去了生命,再次醒来,轮回早早在背后推了一把。
  来到魔窟的路途中时,客观上讲,闻人辞很狼狈,并不似祂眼中这般光彩夺人,然而这并不是重点。
  闻人辞跟随着祂的视角,捡起破碎的魂魄,拼拼凑凑,来到了另一间熟悉的住所。
  贾想从臂弯中抬起头,他留着长及肩头的黑发,鼻梁上还歪歪扭扭地架着无框眼镜,眉眼困倦疲惫,却条件反射地跑到记录仪旁,企图获取在他这一段短暂睡眠中实验体的数据变化。
  原来神明跟着他来到过这个平庸的世界。
  闻人辞面部颇为发热,这个世界的他不修边幅,成日穿着宽大的白大褂,行走在行政楼与实验楼之间,三点一线,不爱与人社交,也并无众星捧月的风光。
  虽然长着一张精致的脸,可硕大的黑眼圈与总是下撇的嘴角,给贾想带来一圈颓废社畜的老头感。
  他有些后悔自己为图方便而不计形象的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