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祝踏歌不是说——魔息就是灵力,只不过修士的体格越发退化,适应不了最纯正的天地灵力,故而将灵气视为灾祸。”萧敖一把捶了下掌心,恍然大悟。
  然而他说的话实在是骇然,贾想不可置信地瞪着萧敖,魔息就是最原始的灵力这一真相将他震慑在原地,有风吹过他的鬓发,瘙痒的触感教贾想心中越发煎熬。
  若是如此,那一切都很好言说了。
  为何在三十多年前,本是平平无奇的北川灵矿忽然爆出巨大的商业价值,引得各地贫困户蜂拥而至,为了王室给他们捏造的美好未来,付出了血肉与年岁。
  为何西沙明明没有灵脉的存在,养出的修士却不比北川稀少,或是日夜交替时不断重演的圆月祭典,或是沙海中,人们在绿洲中捧出一颗皎洁明月,以此图生。
  为何南海东西分界,在西界危机四伏灵力贫瘠的情况下,土壤中却滋养了无数蕴含灵气的绿植,东界的灵力虽说充裕,可培养出的修士却醉心于灵草灵药,不闻世事。
  那些潜伏的魔息,那些被打开的缺口,正是养料的传输口。
  四境的灵力,本质上是被慢慢筛选后的微薄魔息,而越接近魔息的地带越甚,那些天地灵力哺育了无尽生灵,唯独对人类进行了淘汰。
  “说不定魔窟里就是好几条盘旋的灵脉!”萧敖猜测道,身后的贾想却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
  祝踏歌让祝千龄逃出地牢的最终目的,贾想似乎窥探到了些许。
  可现在最严峻的问题是——此间真的是幻境吗?如此真实的感觉,如此真实的真相,如此真实的活着。
  贾想颤抖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萧敖身后,心绪纷杂乱飞,一边心心念念着祝千龄,一边骇然于种种未知的事物。
  不知为何,贾想回忆起南海里,赖疙口口相传的那一首歌谣。
  如果这里才是真的呢?
  倏然,前方的萧敖停住脚步,道:“找到了,石碑!”
  “什么石碑?”贾想下意识问。
  眼前绿荫大开,一座银灰色的岩壁横在眼前,望不到山的对面。
  山的脚下只有两颗崎岖的石碑,一颗划着无数条划痕,每一笔都尤其深重,沉沉地咬在石碑上。
  另一颗石碑只有一串字符,贾想只是扫了一眼,心下登时骇然。
  很熟悉的字符。
  是祝踏歌刻画在布条上的字母,彼时贾想还弄不清楚为何祝踏歌随便刻画了一个单词上去,意欲何为,心间腹诽了不知多少次。
  而今,这个符号就刻画在石碑之上,很轻,很浅。
  “你绝对是被梦魇住了,以前没这么严重啊?”萧敖担忧地打量着贾想,见他盯着右侧的石碑不放,眼神也看了过去。
  “你觉得要打开这个?”萧敖摸了摸下巴,“祝踏歌和长老会没给什么信息啊……”
  贾想疑虑地望向他,过多的信息教他不想再动脑了,本着萧敖不会过多为难他的奇怪信念,他毫不客气地别了别脸。
  “我就是被魇了,分不清梦与现实,所以石碑是怎么回事?”
  萧敖一脸“果然如此”,指了指石碑:“阵——眼——”
  石碑是魔窟封印的阵眼,现下两颗石碑让他们选择,对则进,错,亦不知结果如何。
  贾想毫不犹豫地指着右侧石碑道:“这个是阵眼。”
  萧敖惊讶道:“这么确定?”
  贾想斩钉截铁:“就是这颗。”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祝踏歌对祝千龄的感情并非表现的那么冷漠,反而处心积虑让祝千龄有一线生机的话,那份布条断不可能就是一个穿越者的玩笑话。
  萧敖见贾想如此认真,脸色也渐渐肃穆起来,他咬咬牙:“没事,错了的话,还有你垫背呢!”
  “喂。”贾想熟练地啧了一声。
  咂完声,贾想却愣在了原地——为何他会对萧敖有如此亲近自然的行为?
  还不等贾想深思,萧敖心一横,击碎了石碑。
  第94章
  石碑被重重一击, 破碎的石粒朝四周溅射。
  有些许砸到贾想的脸,他眯起眼,支起胳膊, 须臾间, 一道白光从破碎的点极聚炸裂,顷刻就将贾想与萧敖二人的身影吞没。
  万物被一尾彩线分割,贾想陷入了短暂的失明。
  熟悉的悬浮感。
  贾想心中浅浅意识到了什么,他没有如以往般慌乱,而是放松了自己即将隐匿的五感, 整个人好似在停滞的时间中沉淀, 他分不清真实虚幻, 但贾想清楚真相近在咫尺。
  就在下一刻, 贾想感知到脚底渐渐有了重心,他若有所感地睁开眼,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冷冽彻骨的寒风。
  萧敖咂舌:“这是……魔窟?”
  这是一座看不见尽头的深谷。
  一线深红的天光悬于头顶,云卷弥漫张狂,泛着浓郁的红雾, 遥远得让人心慌。
  仰头望去,似乎置身于一口冰冷潮湿的巨口, 里面的人逃不出去,每一口呼吸都格外刺痛,贾想很清楚这种感觉, 是他去往哭洞时灵气膨胀的疼痛感。
  魔窟的灵气竟是比外界还要充沛,甚至抵达到恐怖的地步, 贾想毫不怀疑,若是他的躯壳能够容纳这百川灵力,离玄幻文的半步得道也不远了。
  只是在这深谷尽头有什么景象?
  贾想紧紧盯着前方的黑点, 浓稠如墨汁,晕染着些许红缕,只是看上一眼,视觉仿佛要被剥夺殆尽。
  萧敖恍惚地凝视着黑点,指尖轻轻颤抖着摸上岩壁,湿漉漉的触感下,还有一种奇异的平滑感,带着某种硬质的拒绝。
  指腹悬停其上,一股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脉动传达至萧敖的意识中,教他敏感地缩回手,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想子,你来看,这……这对吗?”萧敖怔然地退后半步,一把扯住贾想的手臂。
  他屏住呼吸,在沉寂中,眼前所见的景象旋转着,教萧敖背后渗出一阵阵冷汗。
  贾想循声望去,被摄住的视力逐渐恢复,看清岩壁的模样后,贾想不由得呼吸一窒。
  岩壁并非石块构成,而是一簇簇的结晶,构成整面山壁,灵气在中间四处乱窜,有如游鱼般自在活动,围绕着一个模糊的轮廓,散发着浅淡的幽光。
  贾想抿唇,这道光晕中勾勒出的轮廓,竟是一个……人形。
  轮廓就嵌在这片阴冷的岩壁之中,透明,却又非全然透明,像是寒冰湖面中央潜藏的墨色阴影,那具躯体惨白如月下枯骨,骨骼线条在幽光下若隐若现,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清晰。
  贾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引向头颅的位置,本该是面孔的位置只有一片更加混沌的虚无,没有五官的起伏,没有眼窝的凹陷,没有唇线的弧度……
  只是一片空白。
  奇异的是这片空白并非平坦,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又抚平,形成一种诡异、扭曲的空白,仿佛素描纸上被手腹涂抹而去的线条。
  若是只有这一具躯体便罢了,贾想顺着岩壁看去,无数具躯体藏在岩壁之中,无声无息。
  萧敖攥着贾想的手腕,瑟缩道:“这些是当初被封印的魔人吗?”
  “不是,”贾想一具一具看过去,这些躯体鲜少有健全的四肢,有的甚至只有一颗头颅,可他仍然看出了些许端倪,“这些全都是一个人。”
  手指长度,骨骼大小,身材比例,几乎是复制黏贴般。
  就是如此,无言的恐惧感攀上二人心头,一个更深的疑虑浮现——这个人是谁?
  贾想转头看向深谷尽头的黑点,也许走到最深处,走到山穷水尽之时,一切都会被揭晓。
  可灵脉的疼痛是货真价实的,他疑心自己的灵脉就要被灵力同化,化作僵硬的结晶,穿透体表,最后像北川哭洞中绝望的矿工们一般死去。
  能走到尽头吗?贾想不清楚,可他心中却萌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只要往前走,走到可以停歇的地方,一切疑虑终将解散。
  咬咬牙,贾想迈开步伐,前行。
  凝滞的冷气涌入肺腑,带着一股深埋地底的、结晶腐朽的潮湿气味,贾想抬眸仰望天空,深红天际如同沉睡的眼,云密密麻麻地遮盖着视线,深谷悠长神秘,贾想心中却莫名其妙地燃起了希冀。
  萧敖没有咋咋呼呼的力气,他的灵脉本便是依靠灵晶才得到了医治,乍一来到原始之地,仿若回到母体般,他的感知似要被温热的潮湿融化,退回到生命最初的模样。
  “难怪……”萧敖苦中作乐道,“先人要封印魔窟,就这浩然灵气,大家都要同归于尽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四境的灵气又是从何而来的?”贾想轻声问道。
  闻言,萧敖不说话了,更加恐怖的念想浮出水面,他回想起四境的风光,人们或喜或苦的面容一一闪现,萧敖忽然觉得无比悲哀。
  四境悲矣,仙人悲矣,凡人悲矣,众生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