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萧敖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二人的思路了,他震惊地在贾想与祝踏歌之间来回张望,还没从挚友死去的悲痛中晃过神,又被拉入另一个怪圈。
  “州主……州主是穿越者?啊?”萧敖伸出手指,不知道该指着谁,只能指着自己的鼻子,他现在恨不得一头撞死,陪着咎语山一了百了。
  “穿来多久?”
  祝踏歌沉吟片刻,而后笑吟吟地注视着贾想,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穿来多久,吾便穿来多久了,你莫不是忘了?”祝踏歌歪着头,“我们二人,是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批穿越者,你不记得了吗?”
  荒谬!贾想蹙着眉。
  他来到此地不过八年,一睁眼府中就藏着一堆穿越者,去一场宴会还要被维持人设的萧敖当靶子使,怎么可能是最初来到此地的穿越者之一?
  可祝踏歌脸色不见做伪,贾想亦拿不准主意,掌心的云雀挣扎的翅膀逐渐平息,只剩下微弱的起伏,还有时不时蹭揉的柔软触感。
  就像是在安抚贾想一般。
  “你忘了?”祝踏歌似有所料地拔高了声调,听着很是得意自满。
  下一刻,祝踏歌唇瓣轻启,一个意想不到的名称跃进贾想的耳中——
  “闻人辞?”
  如同晴天霹雳。
  贾想四稳八方的面容终于产生了裂痕,裂痕不断地扩大,横劈整张脸,他再也绷不住面瘫脸,一时间五彩纷飞。
  这个世界终于疯了。
  “你疯了吗?”贾想惊诧地问道,喉咙堵着一块石头,涩得难以蠕动,“有病吗?”
  至于是问祝踏歌有病,还是贾想自己有病,那便无从得知了。
  贾想只觉得天旋地转,眼中万物随之那一口深蓝漩涡倾倒回旋,荒谬,滑稽。
  “你若是觉得吾说得不对,你要不问问岁安?”祝踏歌亲昵地喊着祝千龄的字,如同蛇腻一样恶心的腔调,“他当初掘地三尺,将遁逃的闻人曲母女抓了个现行,连吾都不知道,她们至今在何方。”
  贾想下意识反驳:“别叫得那么亲,畜生。”
  祝踏歌说的话冲击力实在是过于惊人,贾想对他的敌意再也藏不住了,一听见祝踏歌喊祝千龄的字,他就火冒三丈,更何况这个字还是他精心起的,虽说不算上佳,但仍不愿让此字从祝踏歌口中说出。
  他忽然后悔当初当众喊祝千龄的字了,就好似二人之间的秘密被公之于众,失了几分本该独属贾想与祝千龄二人之间的情思。
  自然,贾想保证他的情思没有祝千龄那般不伦。
  剪不断,理还乱,恰如眼前这圈海蓝漩涡,越往里头纠缠,只余下一点深不可测的墨色。
  且慢。
  贾想从惊炸的思绪中猛然清醒。
  既然圆月祭典已经结束,为何诡境还没有结束?
  联想到祝踏歌一路上引诱的事件,且不说沙暴乱象,且不说隔窗投布,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真正的莫尔纳又在哪儿?
  贾想手指一蜷,又恐捏痛了云雀,赶忙松手。
  祝千龄就从他衣兜中飞出,可惜他重伤的双翅就如贾想醒来后惨伤的躯壳般,跌跌撞撞,只能被迫停靠在贾想的掌心之中。
  “闻人兄弟,我们做个交易如何?”看见云雀,祝踏歌的神色莫名温柔了下来。
  贾想默不作声。
  “你把岁安交给我,”祝踏歌歪着头,“我把咎语山还给你们,如何?”
  不等贾想作答,萧敖便上前一步,抓住贾想的手腕。
  “换。”他斩钉截铁道。
  贾想想要护住云雀,然而萧敖下一句话让他犹豫了起来:“祝千龄不会死,你想山姐尸身不保吗?”
  掌心中的云雀身体一僵,似木雕鸟儿,窝在贾想的掌心中一动不动。
  祝踏歌很有耐心地守在对面,百无聊赖地扫视着周遭,似是对贾想与萧敖二人的决定胸有成竹。
  “闻人,你想清楚,北川、南海、东岛,这次是西沙,若是魔窟封印不被解除,咎语山不会死,黎民百姓亦不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萧敖盯着贾想的双眸,一字一顿道:“你不能再包庇下去了,他是boss,是反派,他活得甚至比你我还长久,收收你泛滥的同情心吧。”
  一阵无言缄默。
  风在神殿中穿梭,长柱上的蓝火只余下点点灼痕,家家户户的祷告声被白光吞没,连镇守在四方的侍从亦不知神殿内发生的闹剧。
  深蓝漩涡一张一合,在神殿中浅浅呼吸着。
  不知过了几时几刻,贾想慢慢的、重重的、不知所想的,点了点头。
  方才的沉寂太过沉重,压得祝踏歌都有些沉闷,他放松地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咎语山往前撑去。
  然而贾想却没有把云雀送出,反将祝千龄摁在怀中,没有一丝缝隙。
  “如果我将岁安送出去,你便要将我和萧敖就地处决了吧?”贾想高傲地抬了抬下巴。
  本来见贾想回护的动作,萧敖还气打不过一处来,哪料贾想一句话再次把他砸懵了。
  诚然,这是他这辈子脑筋打结最严重的一次,二人的思路他一条都跟不上。
  贾想冷然:“你还怪好心的,让我逃离此诡境,你的良心总是这么虚伪。”
  那条布料,让贾想对所有人起疑心是真,让他逃离是假,祝踏歌吃准了贾想性子,设了埋伏。
  若是没有那份布料,贾想说不定真的会做出其他选择。
  祝踏歌摇了摇头:“怎么能算虚伪?吾已经让你逃了,可你还是来到了神殿,吾已经尽力了。”
  “这次诡境的圆月祭典是失败的,对吧?”贾想瞥了眼漩涡,“能成为祭司的人绝非等闲之辈,白医师将其子随意顶替了月衣,不合常理,倒反天罡,这场圆月祭典注定失败。”
  至于圆月祭典失败的代价是什么,神殿外万籁俱寂,已然说明了一切。
  咎语山如此憎恨魔窟,对魔窟相关的所有恨不得赶尽杀绝,大抵是神殿外已然无活人存在了。
  “你想隐瞒什么?祝踏歌?”贾想隐约触及了真相,“北川的封印自多年前就被破坏了,不止北川,西沙封印亦是如此,对吗?”
  祝踏歌笑意盈盈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眉眼被阴霾遮住,乍一看与祝千龄更为相似,可惜这一点在贾想眼中不断放大,越是激发了贾想胸腔中的蓬勃怒火。
  “所以你设计杀害了咎语山,现在又要解决我和萧敖,想必莫尔纳也是凶多吉少了。”
  贾想歪头:“可你为何要保住祝千龄?”
  有一瞬间,祝踏歌露出了一个恼羞成怒的神情,然而他身居高位多年,早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小伙子,他很快稳住面容,对贾想的问题,给予了一个棱模两可的答案。
  “这应该是你再清楚不过的事情,阿辞。”祝踏歌的声线一如既往地油腻,听得贾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仅如此,他继承了有始有终的良好传统,祝踏歌再次举了举臂弯中的咎语山,她毫无生气的脸从发丝中隐隐显露,发尾上编织的珠宝叮当作响。
  祝踏歌的指尖微微收紧,仿佛随时会松开,让那具残破的躯体坠入那旋转着、呼吸着的深蓝巨口。
  “把祝千龄给吾。”祝踏歌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不然吾就把咎语山丢进魔窟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
  萧敖的眼睛死死盯着咎语山,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他猛地转向贾想,眼神里是近乎疯狂的哀求与催促,无声地呐喊:换!快换啊!
  贾想能感觉到掌心那团小小的、温热的生命在不安地蠕动。
  云雀的翅膀微微颤抖,指腹传来细微的搔刮感。
  祝千龄……他精心养育的孩子,就要交给眼前这个亲手导演了悲剧、满口谎言、似乎对祝千龄另有所图的父亲?
  交出去,咎语山的尸身或许能保全,萧敖的执念能得到些许慰藉。可然后呢?祝踏歌会遵守诺言放过他和萧敖?
  前所有混乱的思绪在贾想脑中翻腾、碰撞,最终被一个更清晰、更迫在眉睫的认知压下——交出祝千龄,只是让他们死得更快、更无价值。
  贾想瞥了眼漩涡墨点。
  魔窟是什么,他倒挺想去一探究竟的。
  一个人未免寂寞,和祝踏歌一起说不定会非常愉悦。
  “承蒙州主厚爱,”贾想轻笑,“成交。”
  闻言,萧敖如释重负,又如鲠在喉。
  祝踏歌微笑:“识时务……”
  一声凄厉尖锐到破音的鸟鸣。
  那团一直安静蜷缩在贾想怀中的云雀,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道夹杂着微弱红光的魔息猛地炸开,贾想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从胸口炸开,震得他手臂发麻,整个人向后踉跄一步。
  云雀如同离弦之箭,从贾想被震开的衣襟中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贾想,也非萧敖,更非祝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