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又看向死去的莫得,莫得的脖颈处不知何时浮现出细小的晶粒,在皮下泛着幽光。
  白乡明伸手掰断莫得脖颈长出的晶簇,碎屑簌簌落在他拖地的灰白发间。
  "你是贵族吧?"白乡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莫得的衣领。
  祝千龄猛地呛出一口血,溅在贾想的衣襟上,晕开红梅,贾想慌乱地擦去他的嘴角血迹。
  “帮我个忙吧,”白乡明将手搭在腿上,懒散地觑着贾想,“帮我一个忙,我就把你的道侣治好。”
  这种时候,贾想没空再去纠结白乡明对他们的误会。
  他没学过药理,不敢将针拔下,只能小心翼翼地抱起祝千龄,疾退。
  怀中的躯体烫得惊人,祝千龄涣散的瞳孔映出洞顶凝结的晶簇,像倒悬的剑雨。
  “我与你无冤……”词汇忽然卡在喉咙间,被贾想的愧疚心硬生生噎了下去。
  “我似乎没招惹你,”他横眉冷对,“为何要如此做法?”
  白乡明抬头,那双狭长的眼中闪烁着精异的寒光。
  “西沙人不如北川讲究血统,该杀杀该灭灭,北川却不这般。”
  白乡明摇了摇手中的针包:“若是带头闹事的人是一名贵族,北川王室想出手剿灭,便要顾忌许多。”
  贾想瞬间就明悟白乡明的话中话,原著中关于起义军的设定在脑海中嗡嗡作响。
  他深呼吸:【系统,围镇起义的首领,是什么人?下场如何?】
  系统慢吞吞地搜罗着资料,答:【起义军的首领是一位北川贵族,在起义中途叛逃,不知踪迹。】
  贾想摩挲指尖,他来到围镇之后,心间最常有的情绪,只有沉重的无厘头。
  算了六年,都无法改变的走向。
  身份尊贵,却无法改变的现状。
  钱财、地位、能力,在剧情面前,在众怒面前,在时代面前,无足轻重。
  白乡明眼神逼人:“据我所看,你的道侣灵海受过损是吧?”
  贾想不答,只是将祝千龄抱得更紧。
  “灵晶虽说长得罪恶,但医百病治千难,倒不是假的,”白乡明指着洞里的晶簇,“你可以借灵晶,为你道侣修补灵海。”
  何其戏剧性。
  人行至山穷水尽时,自嘲就成了唯一的排解。
  贾想有些凄凉地笑了一声,在脑海中询问:【系统,萧敖重组灵脉的崖下秘境,就是哭洞?】
  系统给予肯定的答复:【是的,宿主。】
  【那个秘境,不是在涅门吗?】
  系统反驳:【围镇亦是属于涅门。】
  贾想抿唇,有些凄凉地笑了。
  好一个围镇也属于涅门。
  他垂眸,盯着擦去血迹的指尖,所及尽是温热黏腻。
  他能怎么选?
  蛰伏于暗处企图害公子想于死地的神秘势力。
  走投无路揭竿起义,最终杀死闻人想的起义军。
  贾想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每一条都是死路。
  贾想抬首看向白乡明,他倚靠着神女像,威风凛凛的闻人先祖手持重剑,与之气质大为不和。
  这尊雕像,估计是围镇一开始发现灵晶时所铸的,她是北川世世代代崇拜的神明。
  但不是西沙的,不是南海的,不是东岛的。
  贾想闭眼,他现在还有一条险路可走——涅门属于关城,有与女皇直达联系的阵法。
  只要贾想趁起义军尚在萌芽中,先行一步抵达涅门,借涅门与女皇重获联系,回归闻人王室。
  未来成功镇压起义军,凯旋而归的闻人王室。
  但是,这条路,他要放弃祝千龄。
  祝千龄,与性命。
  他要怎么选?
  贾想涩声问:“你对千龄做了什么?”
  闻言,白乡明望着莫得,眼神温柔得令人心悸:“无他,不过是加快了灵潮后遗症的进程罢了。”
  贾想垂眸,晦涩难懂地注视着祝千龄。
  祝千龄的意识已然彻底模糊,半睁的红瞳光彩却格外灼眼,颜色越发深沉,晕开一圈圈酒红色。
  就像是魔息的颜色。
  还有一个法子。
  贾想叩问系统:【无论如何,萧敖该走的剧情都会一个不落,是吗?】
  系统笃定道:【是的,宿主。】
  贾想抱紧了怀中昏沉的祝千龄。
  只要他把祝千龄交给萧敖,萧敖的机遇必然能照拂到祝千龄。
  世间安能两全法。
  他想要祝千龄活着。
  但贾想,也想活着。
  贾想睁开眼,眼神坚定:“你想造反。”
  白乡明轻轻一笑,这一笑彻底将他斯文的表面撕下,西沙人的骨子里就不曾有过安分。
  “为何不呢?”
  他叹了一口气:“我们老了,我们都老了,三十二年,我们都精疲力尽了。”
  “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公道,”白乡明站起身,细眸锐利,“北川把我们叫到此处,又要把我们丢下,让我们偿还不该有的东西,这不公平。”
  “我们会呐喊。”
  朱红府门前,那一道瘦小的身影于风雪中不动如山。
  “我们会愤怒。”
  神女像前,蜷缩在草席上的难民嘶声怒骂。
  “我们背井离乡,是为了寻找一种有尊严的活法,而不是任人践踏。”
  莫得宁静地靠着父亲的尸身上,残破的躯壳沾染着细碎光亮。
  “至少,我们的后辈不可以。”
  “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
  白乡明朝贾想微笑,笑意瘆骨。
  “好。”
  贾想听见自己回答道。
  “好,我答应。”
  得到满意的答复,白乡明长吁,恢复了最初随和的态度,他指了指神女像顶端。
  “这座神像关联着庙里的神像,往上攀爬就能出去了。”
  贾想恍然大悟:“那个老头是你的人。”
  白乡明颔首:“是。”
  “你……”贾想抿唇,将心中逐渐扩散的阴霾疑虑勾出,“策划了多久?”
  白乡明唇角勾起:“临时起意。”
  “我们全都是,临时起意。”
  神女像的头部顶着山壁,其发旋是一块可拆卸的石块,微微用力,洞中的光便洒了出去。
  老头提着油灯,屋外风雪呼啸,破庙中所有人都没有安眠,他们睁着眼等到天亮。
  小女孩被祖父母圈在怀中,她见贾想抱着祝千龄出洞,还惊喜地笑了起来。
  白乡明附耳老头,低语了几句。
  老头瞠目结舌,惊恐地瞪着白乡明,却又很快收敛了情绪。
  他复杂地注视着贾想,哀叹了一口气。
  “我们等待已久了。”
  老头朝贾想挤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可惜油灯光线幽暗,把老头的脸照得森然冷意。
  贾想垂眸不语。
  人群蠢蠢欲动。
  一个寻常的清晨,围镇的人们全都旷工了。
  一支由老弱病残组起的起义军,随着太阳升起。
  第45章
  灵矿常落于荒野山峦, 故而围镇远离人烟,起义畅通无比。
  庙里的人扛着破铜烂铁游街,不到一会儿, 人人响应, 他们目标一致地奔向官府,官府里出身围镇的官兵们犹豫再三,也被亲人说服。
  结果是既定的,毋庸置疑的。
  官员红袍化作噬人的火焰,在茫茫白雪地里冲向天际。
  姚大人狼狈地跪在地上, 他是一位凡者, 单名珏, 身量清癯, 鲜红官服套在他身上,把他衬得像惨死的饿死鬼。
  姚珏跪在雪中,声泪涕下地哭诉道:“这都是闻人想的旨意,他是北川的下一任继承人,我怎么能违背呢?”
  贾想漠然地盯着他, 他身侧躺着几具尸体,欺辱莫得的尖嘴猴位列其中, 他双目瞠圆,愕然地盯着虚空。
  之前站在官府门下,仰头望去, 只觉得这几身红袍有如天堑,现如今俯首冷看, 也不过是几滩烂血泥。
  “闻人想呢?”贾想漠然地说出这个熟悉的标签。
  姚珏狠狠地磕头,可惜积雪饮血,心肠被捂得柔软, 姚珏使了狠劲也砸不出甚么疼痛。
  “他就在东厢房中。”姚珏颤抖着身子,堪称是殷勤地说,“我早就对他说过不可以对围镇下达这么苛刻的指令,现在他就在东厢房,您请便,您请便。”
  白乡明挑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盯着姚珏,末了他嗤笑一声,道:“你这姿态,我头一回见到。”
  闻言,姚珏的腰不自觉挺直了三分,又很快塌陷而下,整个人宛如一座摇摇欲坠的拱桥。
  “乡亲们对您想法丰富,我不好暗下判决,”白乡明拖着话音,说得冠冕堂皇,姚珏觉得语调似曾耳熟,“不若您去问问,他们想怎么安排您?”
  姚珏面色僵白。
  耳熟的语调,熟悉的话语,不正是他曾经对白乡明等人颐指气使时的姿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