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苏扶卿低头一瞧,急忙拍了拍身上方才靠鱼粘上的碳灰,脸色微红:“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顾殷久笑嘻嘻道:“你兄弟两感情可真好。”
  苏桥松微微一笑:“他是我弟弟,自然亲近。”
  目送苏扶卿离开后,苏桥松叹了口气:“不过自从聂夫人去世,他便很少与人交流。以前他娘在时,整日让他练剑,后来祖母也只会让先生对他严加管教。我前些年忙于家族事务,对他疏于照顾,等意识到时,扶卿已经变成这样了。”
  “他性子闷,顾公子多担待。”
  “性子闷?”
  顾殷久想起白日小公子跟他烤鱼时亮晶晶的眼,丝毫不这么觉得:“我倒觉得他只是害羞。”
  苏桥松叹了口气:“也许你说得对。我看扶卿这段时间的确开朗了不少,这也多亏了顾公子你对他的照顾。”
  “小孩子嘛,多陪陪他,会好的。”
  苏桥松也笑:“嗯,我也觉得要找人陪陪他,所以这不是找上顾公子你了吗?”
  如今碰上苏桥松,顾殷久决定将这些天的疑问弄个水落石出:“苏公子,我有个疑惑,不知当不当问。”
  “顾公子但说无妨。”
  “苏扶卿明明是您的弟弟,是苏家庄的二公子,为何我瞧庄子里的人似乎都欺负他?”
  顾殷久提起饭盒,有些愤愤不平:“刚才有两个奴仆甚至想往他饭菜里下药,还好被我发现了。”
  “岂有此理!”
  苏桥松一向温和的面容浮现怒色,随即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此事说来话长……”
  他十岁时,苏父又娶一妾,名为聂夫人,不久便有了苏扶卿。可惜父亲早逝,聂夫人思念成疾,产下一名女婴后身体愈发衰弱,在苏扶卿九岁时撒手人寰。老祖母一向不喜聂夫人,认为她来历不明,是对家族婚约的违逆,因而连带着不喜苏扶卿。没了撑腰的人,苏家庄上下自然轻视他。
  苏桥松比苏扶卿大了十岁,自然能分得清是非曲直,他认为父母之事不及子女,弟弟妹妹是无辜的,不应当受上一辈牵连。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名门也难免。顾殷久原本还以为苏扶卿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没想到背后竟有这般隐情。
  “我近来一直忙于家族事务,扶卿怕我累着,也没跟我说实话。”苏桥松神色忧虑。
  顾殷久拍着胸膛,宽慰道:“苏大公子,你放心好了,如今你弟弟跟着我修习,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他。”
  苏桥松笑了笑,语气恳切:“我有一事想麻烦顾公子。这两个月我将离开苏家庄,希望你能带扶卿前往药谷,给他一个与你同修的机会,不知可否?”
  直至天微微亮,苏扶卿身上的寒凉才渐渐褪去。
  顾殷久从半梦半醒中,下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下巴,睁开眼,却见苏扶卿正皱着眉看他:“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顾殷久低下头,发现自己一只手还按在这人后心处,而另一手紧紧扣着对方的腰,丝毫不让人动弹。
  他笑了笑,这才把手挪开,一晚上抱着个人没怎么动过,如今手臂略有些麻意。
  “苏公子,你可真不厚道,昨夜要不是我费力给你护住心脉,你哪还能这般活蹦乱跳。”
  却听这人冷冷道:“谁要你护了。”
  顾殷久心里暗自嘀咕:长着这张脸,性格却这般别扭,真是辜负了天地钟灵毓秀之德。
  往日场景历历在目,腼腆的小少年看向他时,眼中满是仰慕与欣喜之情,与现在真真是天壤之别。
  他靠在旁边石头上,这一夜没睡好,加上灵力耗损,面上隐隐青白,却尚有心情开玩笑:“是嘛,这昨夜也不知是谁,睡着了一个劲喊冷,还喊着‘抱我快抱我’呢!”
  苏扶卿信他就有鬼了。
  不过,他隐约记得自己在不清醒时,似乎被顾殷久套出了许多平日里绝不会轻易出口的话。苏扶卿眉头微微皱起,迟疑道:“我昨日可有什么失态之处?可有说过……”
  他的话才落了一半,顾殷久便迫不及待道:“失态?那可真是太失态了!苏公子昨日的表现可谓是让人眼界大开,简直是直言不讳啊!比如‘男子喜欢男子无需掩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什么的,没想到苏公子表面冷淡,内心却如此奔放啊!”
  他摸着下巴连连摇头:“可惜了,这样精彩的场面,只有我一人有幸目睹。”
  “……”
  苏扶卿脸一阵青一阵红,立马走开数步,站得离顾殷久远远的,好半晌都没有与他说话。
  第66章
  在外面吹了半天冷风, 苏扶卿才才回到山洞。
  他拿着方才披在身上的衣物,看着只穿着一件里衣的顾殷久,道:“这是你的外衣,我的呢?”
  顾殷久道:“你昨天出了很多冷汗, 怕你着凉, 我就把它们脱了。诶奇怪了,好像就丢在旁边啊。”
  他四周环顾一番, 却未见白色衣物的踪影, 目光最终落在火堆中凝成一团的焦炭上.。
  顾殷久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好像不小心丢进火堆里了。”
  由于苏扶卿的衣裳是丝绣缎绸的, 很是轻薄软滑,摸起来舒服, 可到了夜里凉风飒飒, 跟纸糊似的根本保不了暖,于是他就随便将其丢在一旁,拉了自己的衣裳给他披上。
  火堆里的焦炭显然是遗留下来的犯罪证据。
  苏扶卿叹了口气, 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将顾殷久的外衫上的褶皱抚去, 披在身上系好。
  话说这同一件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也可以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当顾殷久穿着时, 毫无特别之感,平淡无奇,但在苏扶卿身上却穿出了一股子贵公子流落于世的感觉。
  黑发如瀑般散落下来, 垂拂于身周, 清清冷冷,亦虚亦实。约莫是常年受这寒毒蛊的折磨,须得用药调理,使其身上沾染了隐隐约约草药的香气, 倒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顾殷久看得一时有些微怔,苏扶卿却突然朝他伸出手来,俯视着他道:“手。”
  “要干什么?”顾殷久回过神来,不过依旧没动。
  “给我看看你的手。”苏扶卿再次重申。
  顾殷久也不推辞,直接将袖子往上捋,露出腕上一道细红的伤口,“你不是晕了吗?怎知我喂你喝血了?”
  苏扶卿默不作声,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白玉瓶,掰开盖子就要往他伤口处上药。
  顾殷久道:“这种小伤口一天就好了,没必要上药的。”
  苏扶卿默不作声,手上动作不停,可刚将药粉撒上伤口,那感觉只有两字形容:麻、痒,仿佛蚂蚁在伤口上啃咬一般,这滋味真叫人抓心挠腮。
  顾殷久没料到这东西这么厉害,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别动。”苏扶卿用力抓着他手臂,不让他缩回。
  顾殷久咬牙切齿道:“苏少爷,你这是什么灵丹妙药?不会是有毒的吧?”
  苏扶卿道:“我对付你用得着下毒吗?而且,这药粉你昨天给我上过,我不至于连自己都下手。”
  “哦。”
  若是如此的话,昨天他给苏扶卿处理伤口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大把,这人却能面不改色的忍受着,连哼都没哼一声,顾殷久不由得敬他是条汉子。
  好在这麻痒的感觉很快就过去了,紧接着手上一片清凉之感,那伤口竟然恢复如初,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红痕。
  见苏扶卿已是神清气爽,想来是自己算是压住了他体内的蛊引子,顾殷久也欲意起身,然而在他起身瞬间身子却一歪,未想立刻被一双手牢牢扶住。
  苏扶卿见他脸色清白,不似往日开玩笑般的胡搅蛮缠,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昨日压制寒毒蛊时灵力耗损,后面又花了一整夜替苏扶卿压制寒毒,气力不继实乃预料之中。
  顾殷久笑了下,抬起手摸摸后脑勺,“没事,那妖蟒体内硬邦邦的,跟个山洞似的,我在里面磕了好几下,头上起了个包,现下有些晕。”
  苏扶卿深深看他一眼,就要抬起手来检查他头上的伤处,顾殷久察觉他的意图,赶忙阻拦道:“不碍事不碍事,你可别再给我上那药粉了,我宁愿就这么疼着。”
  苏扶卿哼了一声,嘴里却仍不冷不热地道:“下次再偷偷擅自行动,只怕不是头上起包,而是山上起个包。”
  “噗嗤--”顾殷久被他难得的调侃逗笑了。
  *
  野菜梆子搅和几个小野果子,这点东西用来喂三文驴都不吃,如今倒是用来填饱肚子,顾殷久煞是委屈也。
  味如嚼蜡地好不易咽了下去,顾殷久蹲下捡了个石子飞射出去,连打了六七个水漂。
  以前在药谷时,他就喜欢跟师弟们比这个,一群无聊的人聚在池塘边,挑上几块称手的石子,输了的就帮忙劈柴提水,顾殷久这厮手脚灵活,百战百胜,五六年内居然从未提过一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