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就好。”萧临烨的嘴角扬起,抬手一挥,袖间的金龙怒目圆睁,尽是天家气派。
  退朝后,因着裴兰卿不在,萧临烨也不着急去后宫了,留在御书房中一面批着折子,一面思索能用什么由头,早日把太傅请回来。
  转眼过了晌午,萧临烨烦躁地用了些饭食,下午又稀里糊涂地靠了几个时辰,这冬日里天暗得也快,可还没等太阳落山,萧临烨就彻底坐不住了。
  “宋平明,让人备车,朕要出宫。”
  宋平明原本为萧临烨在军中的贴身侍卫,萧临烨登基后,他便留在宫中任御前侍卫总管,此刻听到萧临烨的命令,不由地劝道:“陛下,如今天色已晚,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办?”
  “朕……”萧临烨话到嘴边,又改口道:“今日那赵永图说已有学子入京备考,朕信不过他,正好趁着这时候,去学子们可能落脚的旅店探探虚实。”
  宋平明不疑有他,只当萧临烨确实为恩科的事操心,于是立刻下去准备了。
  萧临烨虽说是为着裴兰卿出宫,但正事他也是放在心上的。他坐在马车上,命人驶向皇城中几个大的旅店,逐一下去探查情况。
  正如赵永图所说,如今这些旅店中已经陆续住上了赴京赶考的学子,兴许是萧临烨的威吓起了作用,这事虽然仓促,但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们一连去了七八个旅店,情况都尚可,可唯有最后到达得兴福客栈里,却闹出了乱子。
  萧临烨他们的车驾到时,店伙计门正在粗暴地推搡着几个看起来衣着贫寒的书生。
  “还不快走!没钱来住什么店!”
  那几个书生极为愤怒,其中一个跟店伙计据理力争:“我们明明已经付过定钱了,是你们坐地起价!”
  这时候店老板也走了出来,捋着嘴边那两撇胡子,轻蔑地说道:“之前有之前的价钱,如今有如今的价钱,付不起你们去住别处就是!”
  “那你起码把我们之前交的定钱还给我们啊!”另一个书生又嚷道。
  谁知那店老板却又笑了:“定钱定钱,交了哪有退的道理。”
  “你!”那些书生气不过,眼看着就要跟店伙计们打起来。
  萧临烨坐在马车上,听着那店老板的诡辩,嘴角露出冷笑:“这倒是个黑心的……天子脚下,还敢顶着严查做这种事。”
  “宋平明,你带人去把店里的老板、伙计全扣住,一块移交到京兆府去,朕就用他们杀鸡儆猴了。”
  “是!”宋平明应了一声,立刻带人去做。
  那旅店的店家与伙计,哪里是宫中侍卫的对手,不过片刻工夫就全被拿了,吓得瑟瑟发抖。
  一片混乱之中,胆子小些的书生都跑了,胆子大的倒还留在原地,其中那两个刚刚痛斥店家的,注意到了官兵的来处,趁着乱时来到了萧临烨的车驾前。
  他们只以为是京中某位官员出手相助,于是叩拜道:
  “学生苏明辉。”“学生王纳颖。”
  “多谢这位大人为我等讨回公道——”
  “你们不必跪我。”萧临烨这会无意暴露身份,他只隔着车帘,跟他们打着幌子说道:“我是受皇命来巡察考生所在的各处旅店的,只是职责所在而已。”
  虽然并不露面,但仅听声音,那两名考生也感觉到车中人尊贵不凡,再三叩谢后才离去。
  萧临烨瞧着那俩书生的背影,跟宋平明吩咐道:“传令下去,凡入京候考的考生,由朝廷出钱,每日食宿补贴六文。”
  “是。”
  正事终于办完了,萧临烨回到车上的步子轻快几分:“既然天色已晚,朕今日就不回宫了……就去裴府小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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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家,书房。
  裴兰卿的父亲裴炳文负手站在窗前,面上一派复杂之色,几个本家的叔伯子侄也都到场,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
  裴兰卿披着离宫前,萧临烨亲手为他穿上的大氅,可再宽大的衣物也遮掩不了他怀孕七月有余的身形——
  何况他这次,根本没有打算遮掩。
  裴炳文看着自己的长子,忍不住叹了又叹。裴家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就是裴兰卿,自己最为看重的也是这个儿子。
  之前废帝将他拘禁宫中,裴炳文着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新帝登基,可谁知又牵扯上这层关系,甚至还怀了孩子。
  “父亲,如今新帝登基,我裴家也应做出表率,号召门下学子入仕才是。”
  “兰卿啊,你这话说得轻巧,可咱们裴家可没有以往风光了。”裴家二老爷明面上是在叹息裴家,目光却瞧着裴兰卿的身子:“你与新帝的事,闹得市井街巷人尽皆知,可都把咱们裴家百年声名压过去了。”
  裴兰卿微微皱眉,他知道二叔这时候说这种话,必然是别有用心,但他同样知道,这不是一句假话。
  在决定跟萧临烨在一起时,他就已经做好准备,去背这骂名了。
  “哎,二哥,你说这个做什么,这也不能怨兰卿。”裴家三老爷听不下去,帮忙圆了几句场:“眼下咱们不提旧事,不提旧事了。”
  “可三叔,为防隐患,这旧事咱们也须弄明白才是。”裴家三少爷裴玉益,面上看起来恳切至极地说道:“大哥,如今这书房里并没有外人,你就跟我们交一句实底。”
  “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废帝的还是新帝的,这日后万一闹出不对来,可是要牵连整个裴家的。”
  裴兰卿乍听此言,心中羞愤至极,实在压抑不住咳喘起来:“咳咳咳……三弟也要拿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来试探我?”
  “这孩子确实是当今圣上的,却无半点虚言。”
  “大哥莫怪我,毕竟这种事还是弄清楚——”
  “住口!”裴炳文手中的茶盏种种地摔到地上,溅起一地的碎片和茶水,终是让书房中静了下来。
  半晌之后,他才转头对裴兰卿说道:“兰卿,不是为父不想听你的话,只是如今大齐一年未到便换了三位帝王。”
  “此刻召门下之人入仕,确实风险颇大。”
  “父亲,”裴兰卿好不容易止住咳意,他虽然面色仍旧苍白虚弱,目光却异常坚定:“读书人在太平盛世入仕为官,但若遇到乱世便不必报国了吗?那与投机的小人有何分别!”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有志者便更应抓住良机,为百姓谋生谋利。”
  “更何况我相信烨……陛下他雄心壮志,来日必成一番大业,裴家学子如今入仕,百利而无一害。”
  裴炳文被他这掷地有声之言所震,久久无法反驳。
  就在此时,守在外面的管家突然神色匆忙地跑了进来:“老爷!陛下的御驾到咱们府前了!”
  裴兰卿心中一惊,裴家众人更是立刻忙活起来,随着裴炳文出府接驾。
  因着事发突然,且萧临烨微服出宫也不欲让人知道,车驾驶入二门之后,才停了下来。
  萧临烨心中挂念着裴兰卿,从车上走了下来,裴家众人立刻俯身叩首,裴兰卿虽然身子不便,但也跟着就要跪下去。
  却不想刚刚躬身,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手臂。
  萧临烨的手稳稳地托住了裴兰卿,他心中本有些得意,想要看看太傅见到自己又惊又喜的模样,可意外却发现裴兰卿的脸色竟比出宫时要白几分。
  他微微颦眉,正想要询问什么,却见裴兰卿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目光扫向四周:“陛下——”
  萧临烨这才想起裴家众人,于是向他们一抬手:“众卿不必多礼,都起身吧。”
  “太傅归家省亲,朕心中挂念,所以就出宫来看看。”
  裴兰卿本以为萧临烨至少能准备个妥帖些的说辞,却不想他这般直白地就说了出来,心中暗暗叹息。
  而这话落在裴家人耳中,那自然犹如惊雷,别有一番意味。
  特别是裴炳文,他原本以为新帝对自己的儿子只是一时兴起,可如今——
  他倒是不知该高兴,还是发愁了。
  至于裴家其余的人,见此情形更是各怀心思。
  萧临烨虽不知刚刚发生的事,但他到底自幼在宫中长大,生生磨砺出那察言观色的本事,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中。
  他心中暗暗冷笑,索性更为肆意地用手搭在裴兰卿的腰间,将他整个人揽在身前:“如今天凉,太傅受不得寒,且先进去再说吧。”
  “是——”
  一行人本已准备好接驾,却不想萧临烨却以有要事相商为由,只留下了裴炳文与裴兰卿二人,将其余众人打发走了。
  书房之中,先前打碎的茶盏仍旧躺在地上,还未被人收走。
  萧临烨打量着这父子二人的神色,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先扶着裴兰卿坐下,然后旁若无人地翻起了那书架上的卷册。
  “幼时朕就常听太傅提起,裴家家学深厚,藏书汗牛充栋,比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一见当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