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既然你不肯说真话,”厄洛斯退后几步,黑翼与雨幕融为一体,“那就留在这里,好好想清楚。”
  “你要淹死我吗?”她仰头问他,声音很轻。
  “你会求我救你,”他冷笑,“像从前一样。”
  普绪克不再说话。她安静地坐在荆棘王座上,任由雨水冲刷。
  她在赌——赌他恨得越深,爱得越疯。
  几小时过去,厄洛斯没有回来。
  普绪克的嘴唇冻得发紫,藤蔓却越缠越紧。她望着城堡最高处那扇亮着灯的窗,那是厄洛斯的书房,他曾在那里为她写诗,说她的眼睛比所有星辰都亮。
  “你问我爱不爱你……”她对着虚空呢喃,明知他或许能听见,“可你从没问过,我为什么背叛你。”
  雨声吞没了余音。远处雷鸣翻滚,像神明压抑的呜咽。
  厄洛斯站在书房的窗前,黑翼垂落,金色的眼瞳死死盯着花园里的身影。
  她为什么不求饶?为什么不挣扎?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恨她。
  恨她的背叛,恨她的谎言,恨她让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一个被憎恨吞噬的怪物。
  可为什么,看着她被雨水淋透,被荆棘刺伤,他的心却像被人生生撕开一样疼?
  天快亮时,雨终于停了。
  普绪克浑身冰冷,意识模糊,但她仍然没有低头。
  然后,她听见了脚步声。
  厄洛斯站在她面前,黑翼低垂,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伸手,荆棘藤蔓缓缓松开,她的手腕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你赢了。”他低声说,嗓音沙哑。
  普绪克抬头看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
  “不,厄洛斯。”她轻声说,“是我们都输了。”
  第24章 chapter 24【如水】
  普绪克站在厨房里。
  石臼里碾碎的薄荷散发着清冽的香气,她将蜂蜜一点一点调入温热的羊奶,又摘了几片新鲜的玫瑰花瓣点缀。前世厄洛斯偏爱甜食,尤其喜欢在饮品里加一点蜜。
  她轻声自语,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希望味觉不会随神格改变。”
  昨夜她注意到,当她低头时,厄洛斯的目光曾在那片肌肤上短暂停留,于是今天她很“用心”地露出纤细脖颈,让皮肤大片地留白。
  当厄洛斯踏入厅堂时,早餐已经摆在铺着深蓝色织锦的矮几上。蜜奶旁是裹着无花果酱的麦饼,还有一碟用橄榄油烤过的小银鱼。
  德尔斐公主不该知道爱神的口味,但一个细心的囚徒会记住主人的每一点偏好。
  厄洛斯的心动了动,声音却比晨雾还冷。
  “谁允许你动厨房的?”他问。
  普绪克立刻跪坐下去,额头几乎触到地毯:“请宽恕我的僭越。“
  她故意让捧起陶碗的手微微发抖,蜜奶在碗中晃出细小的涟漪:“我只是听说您昨夜惩戒叛民彻夜未归......”
  厄洛斯突然俯身捏住她的下巴,面具后的眼睛审视着她湿润的眼角:“这眼泪为谁而流?为你失去了我的爱,还是为你自己的尊严?”
  “为您而流。”
  普绪克仰起脸,任由泪水滑过脸颊,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她轻轻握住厄洛斯掐着她下巴的手腕,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湿润的脸颊上:“昨夜我梦见您独自站在燃烧的神殿里,羽翼被烈焰舔舐,却无人为您落一滴泪。”
  她的拇指抚过他的指节:“所以我想,至少要有一个人......要为您的疼痛哭泣。”
  厄洛斯愣了一下,想不到普绪克会这样回答。
  片刻后陶碗被他扫落在地,滚烫的蜜奶溅在她裸露的脚背上,皮肤立刻泛起红痕。普绪克没动,甚至没眨眼,只是将掌心向上摊开在碎裂的陶片旁,作出一个既像请罪又像乞怜的姿态。
  沉默在奶香中蔓延,终于,有冰凉的手指抚上她脚背的烫伤,神力流过处,疼痛感消失了。
  厄洛斯用神力治好她。
  “我乃神明,”转身时,厄洛斯的羽翼边缘擦过她的长发,“轮不上一个凡人心疼。”
  此后三日,普绪克把自己活成了水中的倒影。
  厄洛斯喜静,她就赤脚行走。厄洛斯厌烦多话,她便用眉梢的弧度代替应答。当他在月下擦拭金弓时,她会适时递上一块浸了柠檬油的鹿皮;当他因宙斯的刁难震怒时,她跪在厅外弹奏七弦琴,曲调正好能安抚他烦躁的心。
  她如同月光下的溪流,无声漫过厄洛斯这座布满裂痕的古老水渠。
  水渠有多曲折,她的流向就有多蜿蜒。
  石壁上每道棱角有多锋利,她的姿态就有多柔软。
  她不是被沟渠塑造,而是用流动的温柔,一寸寸浸润着那些干涸的裂缝,直到顽石学会接纳水的形状,直到沟渠本身也成了河流的一部分。
  “你倒是乖觉。”
  第四天深夜,厄洛斯突然出现在她寝殿。
  普绪克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闻言立刻放下银梳,她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等待厄洛斯开口。
  “转过去。”厄洛斯突然命令。
  冰凉的神力贴上她后颈时,普绪克才惊觉自己绷紧了肩膀,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脊椎上方的某个位置,那里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形状像被箭射中的心。
  这是上一世为他挡箭而留下的伤痕。
  “阿波罗在你身上留了多少记号?”耳后的声音带着危险的平静。
  普绪克闭上眼睛,她知道厄洛斯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索性放任恐惧流淌:“足够让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太阳的残酷。”
  厄洛斯掐着她的腰按在镜前,戴着面具的脸映在铜镜里,与她苍白的容颜重叠。
  “证明给我看,”他咬破指尖,将一滴神血涂在她唇上,“说你恨他。”
  血腥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普绪克忽然笑了。她伸手抚上厄洛斯脸,拇指按在他皲裂的嘴角:“不,我要说......谢谢他。”
  “谢什么?”
  “谢谢太阳神的无情......”她的眼泪终于落进他掌心,“才让月亮有机会修补黑夜。”
  那滴泪落进掌心时,厄洛斯发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千万年来,凡人的泪水于他不过是调味品......掺着欲望的咸,和着哀求的涩。可这一滴分明是滚烫的熔岩,灼穿了他用惩戒筑起的高墙,露出里面腐烂的旧伤。
  谢谢太阳神的无情。
  多讽刺啊,有个渺小人类,捧着支离破碎的月光,说要修补他被诅咒的黑夜?
  她的指尖在发抖。
  这点他百分百确定,就像确定所有生灵面对残缺神明时本能的恐惧。但该死的,为什么她发抖的方式像在克制......某种想要拥抱他的冲动?
  铜镜突然爆裂,碎片如星辰般悬浮在空中,爆裂的瞬间,他其实看见无数碎片里映出的不是怪物与祭品,而是两个相互凝视的困兽。
  厄洛斯将她拽离飞溅的碎屑,羽翼裹住两人的刹那,普绪克听见了神明胸腔里传来的、久违的心跳声。在这瞬间,厄洛斯也终于明白,阿波罗送来的不是武器,而是能照出他本心的镜子。这凡人也不是祭品,而是专程来打碎镜子的......
  那个不要命的疯子。
  厄洛斯开始频繁地惩罚她。
  有时是因为她多看了一眼窗外的飞鸟,有时是因为她裙摆上的皱褶不够整齐。最严重的一次,她在整理书卷时不小心碰倒了一座小神像,那是个有着甜美笑容的爱神雕像,与现在阴郁的厄洛斯截然不同。
  “跪上去,”厄洛斯用金弓尖端挑起她的下巴,“直到我满意为止。”
  普绪克沉默地提起裙摆,膝盖压在凹凸不平的雕刻上。尖锐的棱角很快让她的皮肤通红,汗珠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在洁白的石面上绽出水花。
  厄洛斯坐在高背椅上冷眼旁观,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弓弦。
  “疼吗?”他问。
  普绪克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汗珠,嘴角却扬起一个温顺的弧度:“您希望我疼吗?”
  这个回答似乎触怒了厄洛斯。
  他忽然起身,一把将她拽起按在书架上。羊皮卷轴哗啦啦散落一地,他的羽翼张开,将两人笼罩在阴影里。
  “你为什么不反抗?”他掐着她的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不尖叫,不逃跑,甚至连眼泪都流得恰到好处。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演戏?”
  普绪克在他掌心中轻轻颤抖,像只被雨淋湿的雀鸟,她伸手抚上他面具的边缘,指尖冰凉:“因为我知道......您比我更疼。”
  厄洛斯轻哼一声,猛地松开她。
  惩罚逐渐变本加厉。
  他命她赤脚走过铺满鹅卵石的长廊,却在暗中用神力让那些石头的边缘变得圆钝。他罚她抄写晦涩的神谕,却在她熬夜时“恰好”打翻灯台,迫使她休息。
  最过分的一次,厄洛斯带她去了悬崖边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