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家尊贵,费皇后这番举动,已然是一种委婉的致歉了。若非要追究,反倒显得贺家不识趣。
  老夫人沉浮半生,这些道理都懂,可到底还是心疼泱泱。进京以来,第一次出门赴宴,就受这么大委屈。
  她颇为自责,一把揽住少女:“都怪我。非要让你去什么赏花宴……”
  “这怎么能怪老夫人呢?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雁翎轻声宽慰。
  老夫人重重地叹一口气,心中怜意更甚,继而又道:“你们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
  “这不是怕您担心嘛。”
  说了一会儿话后,老夫人情绪略略安定了一些,又让如意去取一对翡翠手镯,强令雁翎收下。
  雁翎推辞不掉,只得先收了。
  因着被逼落水一事,雁翎多出不少金银珠宝。而与此同时,南康公主的日子却不大好过。
  赏花宴后的第二天,大理寺的奏折就呈到了皇帝面前。
  宁平长公主也进宫了一趟,委婉将此事讲与皇帝听。
  毕竟发生在她府上,她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当即皱了眉。
  皇家重体面,女儿私底下杀个把人,在他眼里不算什么大事。但若闹到明面上,给人抓住把柄,那就很不好看了。
  何况贺家并非寻常人家。老国公贺宝山跟着先帝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现任定国公贺峥也曾为平叛出过不小的力。定国公世子贺庭州两年来审判冤狱,秋毫无差。
  至少不能面上做的太过。
  于是,皇帝令费皇后私下安抚贺家,又将南康公主禁足半月。算是给贺家一个交代。
  对于这个处理,贺庭州并不满意。但他心知,当前情景下,这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这天,贺庭州回到定国公府,时候还早。他去向老夫人请安后,转道去了附近的小院。
  ——秦姑娘就住在此地。
  不同于她三天两头往西院跑,贺庭州极少来这边。
  他站在小院门口,竟隐约觉得有些陌生。
  太阳逐渐西行,微风还算和煦,院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些花卉,活泼泼,正开得灿烂。
  雁翎经过几日将养,身体逐渐好转。此刻正坐在院中,懒懒地翻阅一本书。
  因为不出院子,她只穿了一身家常衣裳,松松绾个发髻,如云的墨发仅用一根发簪束着,其余半点装饰也无。
  乍一看去,竟比平日里多出几分安静娴雅的气质。
  贺庭州刻意放重了脚步。
  听到动静,雁翎下意识转头。待看清来者面容后,她眸中登时流露出笑意:“咦,二郎来啦。”
  有那么一瞬间,贺庭州几乎要有种她在等他的错觉。
  他没去纠正她的称呼,只说一句:“有事找你。”
  “好吧,原来是有事找我啊。”雁翎面露失落之色,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呢。庭芳和庭珊都看我两回了。你一次都没来过……”
  贺庭州瞥她一眼:“有正事。”
  有什么可探视的呢?人是他从水里拉上来的,御医是他让人请的。两次药方他都亲自看过。她的身体状况,他心里有数。
  “那你里面坐。”雁翎立时敛容正色,“我给你倒茶。”
  “不必麻烦了,在这儿说就行。”
  “哦。”雁翎很好奇,他特意来找她,究竟为了什么正事。
  谁知,他一开口就是:“陛下口谕,南康公主禁足半月。”
  “谁?南康公主?禁足?”雁翎讶然,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压低了声音,“是因为把我扔进水里那件事?”
  “嗯。这个惩罚是太轻了……”
  雁翎摆了摆手:“能有惩罚就行,那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我原本也没指望能把她也丢进水里。”
  她原以为那些珠宝赏赐就算是“交代”了。没想到还有禁足,虽不严重,可对她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少女神色轻松,引得贺庭州微微侧目。他语气不明:“你倒是想得开。”
  “遇上这种事,只能想开了。”雁翎笑笑,转而又诚恳道,“话说回来,我还没好好谢你。那天要不是你及时赶到,都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样呢。”
  落水之事,她记得温萦的好,自然也承贺庭州的情。
  贺庭州眉梢微动:“谢我?你不怪和贺家的婚约连累到你?”
  雁翎连忙表态:“怎么会?我要是有一丁点这想法,公主逼我的时候,我就答应退婚了。二郎,那天你把我从水里救出来,我就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
  夕阳下,少女目光盈盈,情真意切。
  两人离得很近,贺庭州能清楚地看到她眼睛里他的倒影。
  他微微一怔,那日在湖边的场景不期然地浮现在脑海。
  贺庭州移开视线:“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当以自身安危为重。”
  “嗯。”雁翎重重点头,十分信服的样子。
  她又不傻,这回是因为有把握水遁才冒险的。
  “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贺庭州略一颔首,就要离去,却被雁翎叫住。
  “二郎,你能再借几幅画给我吗?”
  贺庭州脚步微顿。
  他阖了阖眼睛,语气平静,丝毫听不出异样:“当然,你痊愈了来找我就行。”
  差点忘了,这位秦姑娘还另有一番图谋。
  ……
  郑太医的药很管用,雁翎又养两日,基本痊愈。然而还没等她去找贺庭州借画,就被老夫人带去寺庙上香。说是要去祈福,除一除晦气。
  上香的寺庙在城东,香火极旺。
  雁翎跟着老夫人,烧香拜佛,暗暗祈祷一切顺利。
  回去的路上,她有些困,就闭上眼小憩。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到了。”老夫人笑眯眯看着她,“别睡了。”
  雁翎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她跳下马车,又掀开车帘,扶老夫人下车。
  老夫人年纪虽大,腿脚尚好,下车站定后便不再需要人搀扶。
  同行的随从们或是开门迎老夫人进去,或是移凳驱车,各忙其事。
  就在此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闲汉,跑得极快,好巧不巧撞在雁翎身上。
  雁翎被撞了个趔趄,大惊之下,一时间忘了动作。
  旁边侍从立刻呵斥阻止:“干什么呢?!一边儿去。”
  说着又连忙上前驱赶。
  “小人莽撞,夫人小姐见谅。”闲汉弯腰作揖,不停恳求。
  老夫人心善,见不得这些,忙道:“可怜见的,别难为他了,好生打发他去了吧。”
  “是。”
  当下有个体面的管事上前,施舍了一些铜板。闲汉千恩万谢离去。
  老夫人扭过头,见雁翎神色异样,温声问:“被吓着了?”
  “啊……”雁翎回过神,“有一点儿。”
  ——不仅仅是因为那人动作急,最重要的是那个人她认得。
  那个人和她同被义父养大,她叫他二哥。
  只是二哥怎么突然到京城了?
  雁翎的脸色不大好看。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含笑安慰:“别说你,我也吓了一跳,回去吧。”
  雁翎点一点头。
  回府后,她婉拒了老夫人共用晚膳的提议,只说自己有些乏,想歇一歇。
  老夫人也不勉强:“行,那你好好休息。”
  雁翎辞别老夫人,回到房内,迅速掩上房门,取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条。
  这是二哥撞到她时,顺手塞到她手里的。
  他动作快而隐秘,现场无一人发现。
  打开纸条,上面的字迹格外清晰:明日申时,妙法寺见。
  第19章
  雁翎知道妙法寺,距离定国公府不远。她出门几次,都曾看见过。
  可是二哥怎么回事?约她明天见面?还是在妙法寺?
  要知道她今天刚出去上香,这不是为难她吗?
  雁翎又看一遍,确定没有看错。她叹一口气,取出火折,将纸条烧成了灰烬。
  该怎么名正言顺去赴约呢?雁翎有点发愁。
  次日,雁翎同老夫人说起自己想要外出,不提妙法寺,只说想买胭脂水粉。
  老夫人有些惊讶:“你想买胭脂?平常不见你用,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些。”
  “不是不喜欢,是不好意思。”雁翎解释。
  “也是。”老夫人点点头,“那等二郎休沐,让他陪你去?”
  雁翎摇头:“世子那么忙,让锦书或者绣屏陪我就行。”
  锦书和绣屏都粗通武艺,老夫人对她们也放心:“行。银钱够不够?”
  “够的,够的。”
  老夫人不再多问,只让人备车。
  雁翎和绣屏乘车出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