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雁翎则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这是那天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老夫人没注意到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她开门见山地说:“二郎,女学的夫子让作画,可惜泱泱以前从没学过。你能不能教教她?”
  “教她作画?”贺庭州略一挑眉。
  鱼饵刚下,就迫不及待要上钩了吗?
  “是啊。泱泱聪明,肯定一学就会,耽误不了你太多时间,你……”
  老夫人话未说完,贺庭州就道:“可以。”
  雁翎一怔。
  却听贺庭州又道:“明日休沐,我正好有空,秦姑娘直接去西院找我就行。”
  他声音淡淡,好似漫不经心,而雁翎心里却莫名的一阵不安。
  第13章
  次日用过早膳,雁翎带着画具前往西院。
  她刚一进去,小厮长顺就快步迎上来:“秦姑娘稍等一会儿。世子正在沐浴,很快就好。”
  说着领她往书房方向走去。
  雁翎连忙婉拒:“我先不过去了,就在院子里等他。”
  “也行。”长顺并不强求,笑吟吟搬来藤椅,又奉上茶水。
  雁翎只抿了一口就放下,盯着阶下的一丛翠竹出神。
  她已打定主意,今日老老实实学画,
  其他什么都不做。
  约莫过了半刻钟,贺庭州才缓缓走出。
  大约是刚出浴,他额发微湿,神色中带着几分慵懒。或许是因为在家的缘故,穿了一身家常衣裳,倒比平日更显随意。
  看见雁翎坐在院中石桌旁,贺庭州似是有些诧异:“怎么不进去等?”
  “我不好意思进你书房。”雁翎眨了眨眼睛,轻声解释。
  贺庭州轻笑一声:“谁让你去书房了?我说的是画斋。”
  “画斋?”
  “作画不去画斋,去哪里?”贺庭州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雁翎脸上有错愕一闪而过。她先前并未听说贺庭州还有画斋。那么大的书房不够他作画的吗?
  不过大户人家,一切皆有可能。
  她心思一转,那她在书房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会不会是因为找错了地方?其实它是在画斋里?
  正想着,贺庭州出声催促:“还不走么?你要在院子里作画?”
  “这就来。”雁翎回过神,顾不得多想,抱起画具随他前行。
  绕过翠竹,贺庭州拾阶而上,却不进入书房,而是去了书房旁边的一个屋舍。
  雁翎默默跟在他身后,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站在画斋门口时,仍是心中一震。
  这画斋和书房相连,仅有一门之隔,四四方方,甚是亮堂。画斋内,还未装裱的画卷随处可见,有山水,有人物……风格各异。
  几案旁边的画缸中更是放了不少画轴。
  这里的画,远比他书房里还要多。
  雁翎脑中空白了一瞬,清楚地听到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她双目微阖,深吸一口气,低声问:“我在哪里画?”
  贺庭州不动声色地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随手指了指几案:“那儿吧。”
  “好。”雁翎从善如流走过去,在几案前坐下。
  “山水?花鸟?人物?你想学什么?”贺庭州问。
  “都行。”
  贺庭州沉吟:“这样,你先画一点我看看。”
  雁翎不解:“画什么?”
  “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雁翎略一思忖,铺纸研墨,提笔就画。不多时她停下笔:“画完了。”
  贺庭州缓步走至其跟前,只一眼,就拧起了眉:“你这画的什么?”
  “竹子啊。”雁翎觑着他神色,小声道。
  “竹子?”贺庭州语气玩味地重复,“这是竹子?”
  洁白的宣纸上黑黢黢一片,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勉强看出点竹子模样。
  雁翎有点心虚,也不和他争辩:“我说了我不会的嘛。要不,你画一个我看看?”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么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贺庭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的轻嗤一声,伸手拿起了笔。
  雁翎见状,登时眼睛一亮,连忙铺纸,甚是殷勤。
  然而贺庭州却不另用新纸,而是提笔在她的“竹子”上添添改改。
  说来也怪,他就这么随意地涂抹了几笔后,原本不伦不类的涂鸦竟真成了一幅墨竹图。
  “哇。”雁翎低呼出声,轻击了一下掌,目光灼灼看向他,“好厉害,能不能教我?”
  “唔。”贺庭州略一点头,姿态随意,接下来的教导毫不含糊。
  从工具的挑选到如何执笔,寥寥数语讲得清晰明了,还亲自为她做示范。
  雁翎一边细看,一边认真模仿:“是这样吗?”
  “手指的位置不对。”贺庭州出声纠正。
  此时两人离得很近,他一低头,就隐隐闻到一股馨香,自她身上传来。非兰非麝,似有若无。
  贺庭州眼皮一动,不着痕迹地远离了她一些。
  “哦。”雁翎对此毫无所觉,她只顾着与手上的笔较劲。听他说不对,立刻改正。
  周夫子曾评价她勤勉,人又有几分小聪明,这大约不假。她很快就掌握了执笔的技巧,兴致勃勃地问:“然后呢?”
  贺庭州抬眸,不紧不慢道:“学画要打根基,先钩摹名家旧作吧。”
  “名家旧作?”雁翎心中一动,那她是不是可以借机……
  这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今天主要目的是学画,是打消他的戒心,不能轻举妄动。
  说话间,贺庭州随意取了几幅画,放在几案的一角:“先临摹这些。”
  雁翎收起杂念,细细打量,见这几幅画皆是前人所画的竹子。她适时地流露出惊异之色,佯作无意问道:“你所有的画都在画斋里了吗?”
  贺庭州眸光轻闪:“书房还有一些。”
  “好多啊。”雁翎随口感叹一句,强行按下心中悸动,开始认真临摹旧画。
  这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
  贺庭州眼帘低垂,站在旁边,偶尔才出声指点一二。
  可能觉得无聊,他看了一会儿后,见她逐渐上手,便悄悄离开。
  一时间,画斋内只剩下雁翎和满室的画,以及不远处通向书房的暗门。
  雁翎手上动作不停,心里思绪连篇。
  找?不找?似乎有两个小人在交战,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这是跟着贺庭州学画第一天,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万一他很快去而复返,抓个正着,她虽能用语言掩饰,但未免惹人生疑。那样就太得不偿失了。
  做出决定后,雁翎阖了阖眼睛,吁一口气,继续临摹旧画。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庭州才又回来。他视线逡巡,看一眼通向书房的暗门,又看看画缸里的画轴,毫无异常。
  少女坐在几案边,专心致志地临摹,一笔一笔,格外认真。
  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她原本红色的衣裙覆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头上的蝴蝶发簪轻轻晃动。
  生动而美好。
  仿佛此前的猜测只是他的错觉。
  贺庭州微微眯了眯眼睛。
  不急,慢慢来。
  ……
  临近晌午,长顺进来请示,问二人在何处用午膳。
  雁翎扭头看向贺庭州,眨巴着眼睛,抢先道:“我想回去吃,可以吗?”
  “可以。”贺庭州略一颔首,并不在意。
  雁翎轻舒一口气。
  说实话,在这里跟他学画,需要一直提着精神。还是回去更自在一些。
  用罢午膳,又小憩了一会儿,雁翎再次活力满满,来西院学画。
  单纯的临摹旧作实在无聊。她临摹几幅之后,便又尝试自己作画。
  同样是画竹子,她这一次明显有了极大的进步,兴致勃勃拿去给贺庭州看:“怎样?”
  贺庭州正在饮茶,看见递到面前的画,眉心微凝,视线在画上停留了一会儿后,缓缓抬眸,直直地看向她。
  他目光幽深,不辨喜怒。
  雁翎心里咯噔一下,睫羽轻颤,声音不自觉降低了一些:“怎么了?是我画的不好吗?”
  “要看和谁比。”贺庭州眉心微动,勉强夸赞一句,“有点进步。”
  雁翎暗自腹诽,这还算有点进步?明明进步很大了好吧?
  但她面上却是一派惊喜之色:“那,我明天能不能拿这个交给周夫子?”
  “你觉得呢?”贺庭州轻哂,不答反问。
  雁翎郑重点头:“我觉得可以。”
  “……”贺庭州沉默一瞬,“也行,只要你别说是我指点的。”
  雁翎一噎,悻悻地道:“那我再画一幅好了。”
  当她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呢。
  她重重地叹一口气,继续回去作画。
  贺庭州则重新端起了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