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女掌心静静地躺了一块弯月形的白色玉佩。阳光下,玉佩莹润透亮,玉佩上镌刻的鱼活泼灵动,仿佛随时会游走一般。
  贺庭州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玉佩他的确认得。
  当年贺家与秦家交好,两家商议结为亲家,还曾用一对玉佩做信物。可惜十五年前,秦家因故返回原籍,从此失去音信。近些年贺家也派人去找,然而多番努力,始终没找到秦家人的下落。
  如今居然有人主动上门自称是他未婚妻?
  有意思。
  雁翎眼角的余光一直留神观察他的神色,也不知他信了没有。
  她轻咳一声,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十八年前定下的婚约,贺家还认不认。”
  ——认不认都没关系,只要能暂时留在国公府,方便她行动就行。
  贺庭州还未回答,就见一个小厮步履匆匆,神情急切,在院门口停下:“世子,世子!”
  “何事惊慌?”
  “宫里贵人来了,就在前厅呢。说陛下急召世子入宫议事。”
  贺庭州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知道了。”转头看一眼雁翎,又吩咐侍卫,“先带这位……”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带这位秦姑娘去暖阁休息,等我回来再说。”
  “是。”
  看一眼贺庭州远去的背影,雁翎睫羽低垂,心里啧啧两声。
  ……
  寿宴正在进行,香雪厅里格外热闹。
  而距此不远的暖阁内,气氛却有些诡异。
  雁翎坐在几案前,佯装没有察觉到周围各种视线,默默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姑娘,请用茶。”一个俏丽的丫鬟近前奉上一盏茶。
  “有劳。”雁翎接过茶盏放在一边,想了想,抬眸问,“姐姐,我有些饿了,可以给我拿些吃的吗?”
  “当然可以,姑娘稍待。”丫鬟忙不迭应道。
  不多时,便有几个丫鬟端来脸盆、毛巾、胰子等物,伺候她洗手。继而又有人端来几样精致小菜和糕点。
  雁翎昨日抵达京城,今天一大早就从客栈出发直奔定国公府,折腾许久,这会儿早就腹中饥饿。
  她挑新鲜的用了几样后,便安安静静闭目养神。
  ——她需要养足力气和精神,等会儿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外面忽然声音大作。很快,动静渐小,终于恢复安静。
  雁翎寻思,多半是寿宴结束了。
  正想着,一个老成一些的丫鬟快步进来,环顾四周后,在雁翎面前站定:“是秦姑娘吗?老夫人请你到松鹤堂叙话。”
  “老夫人要见我?”雁翎站起身,很是意外。
  她还以为是贺庭州呢。
  不过也好,听说老夫人和秦家的交情更深一些,或许对她更有利。
  思及此,雁翎心下稍定,含笑道:“劳烦姐姐带路。”
  从暖阁到松鹤堂大约有数百步的距离,雁翎利用这间隙,向带路的丫鬟打听:“姐姐怎么称呼呀?”
  “奴婢微贱之人,怎敢在姑娘面前以姐姐自居?叫我如意就好。”
  “原来是如意姐姐。”雁翎点头,一双杏眼里满是好奇,“老夫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世子呢?”
  如意笑笑,府里还没有正式确认这位秦姑娘的身份,她不敢透露太多。但是面前的少女容貌姣好,言语可亲,如意不由对其心生好感,含糊回答:“老夫人一直挂念着秦姑娘。”
  其余的,再不肯多言。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行至松鹤堂外。
  还没进去,就听见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怎么就秦姑娘了?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阿萦,休得胡言!”出言制止的女声略显苍老,一听便知上了年纪。
  对话清晰地传到堂外。
  如意脚步一顿,面露尴尬之色,匆忙高声提醒:“老夫人,秦姑娘来了。”
  她转头冲秦姑娘尴尬地笑了笑,却见对方神色如常,不觉微微一怔,心想:这姑娘可真是好性子。
  雁翎并不在意这些,事实上,她更担心贺家当家人的态度。可千万别把她直接赶出去才好。
  是以,这会儿临到门口,她又陡然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才缓步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看见或老或幼、或站或坐的数个女子,并不见贺庭州的身影。
  其中居于主位的是位鬓髪皆白神情慈祥的老妇人。
  雁翎心下明了,这大概就是贺庭州的祖母——临清郡主。
  她不敢大意,认真行了一礼,脆声道:“泱泱给老夫人请安,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到这里,雁翎脸上露出赧然之色,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今日来得匆忙,不知道是老夫人寿辰,忘了带寿礼,还请老夫人莫要怪罪。”
  松鹤堂内有短暂的安静,在场众人神情各异。
  还是老夫人先开口:“不用多礼,不知者不怪。”
  “谢老夫人。”雁翎从容站定,落落大方。
  老夫人笑了笑,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乌发如墨,肌肤胜雪,一双杏眸清亮有神。不同于京中时下流行的柳叶眉,她长眉浓丽,宛若翠羽,一看就知道不曾修饰。衣着虽不华贵,但她身量高挑,纤浓有度,一身绿罗裙穿在身上,当真是清丽无双。
  旁的先不论,至少模样不错。尽管打扮有些过时,也能看出是个美人。
  “过来些。”老夫人含笑招一招手,示意她近前,“你说你是秦家的姑娘?”
  “是的,老夫人。”雁翎依言上前,呈上玉佩。
  老夫人上了年纪,眼力不比从前,把玉佩拿在手里,稍稍远离了一些,才看清楚。
  这一看,老夫人立刻直起了身子,神情难掩激动:“没错,是这块玉佩。”
  雁翎垂眸,悄悄松一口气。贺家肯认就好。
  老夫人摩挲片刻,又拿给周围人看:“老大媳妇瞧瞧,是不是和二郎的那块一样?”
  她口中的“老大媳妇”是现任定国公贺峥的夫人,贺庭州的生身母亲卫如因。
  卫夫人生的极美,看上去才三十多岁的样子。她兴致不高,勉强凑过去看了一眼:“乍一看,是有些像。”
  “什么叫有些像?分明就是。这玉佩是当年老国公出征带回来的,全天下只有这么两块,合在一起恰好是一首一尾,双鱼相连。十八年前赠给了秦家一块做订亲的信物,你都不记得了吗?”老夫人皱眉,有些不满。
  卫夫人垂下眼帘,没有作声。
  其实她记得,只是她以为秦家失去音信十多年,这婚事已然作罢。哪想
  到秦家人还会再次出现?
  老夫人再次转向雁翎:“你爹娘呢?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我爹娘……”雁翎才说得三个字,就红了眼眶,“我爹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怎么回事?”老夫人一惊。
  雁翎语带哽咽:“十五年前,我爹娘带着我回乡途中,遇到山匪,我爹爹被他们杀害了。我娘,我娘后来也不在了……”
  老夫人又是惊愕,又是怜惜:“可怜的孩子,那你这些年……”
  “我跟着奶娘一直住在乡下。”雁翎抬眸,明澈清丽的眼眸中水雾氤氲,“去年奶娘过世,临终前要我进京,我……”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我,我就进京问一问,当年两家的婚约,还作不作数?”
  第3章
  贺家和秦家的交情,要从四十八年前说起。
  当时永昌帝年幼,宦官专政,还是靖王的先帝打着“清君侧”的旗子,从辽东起兵,一路打到京城。留在京中的靖王家眷因转移及时,没有受到牵连。
  只有贺老夫人,那会儿还是齐家的少夫人,二十多岁的年纪,因为是靖王的堂妹,被夫家厌弃。齐家为了表明对朝廷的忠义,不顾她已生下女儿,要除掉她。幸得女医秦钰相助,才死里逃生,后又在秦家躲藏了半年。
  及至先帝登基,封堂妹做了临清郡主,又亲自为其指婚定国公贺宝山。
  两家就此结下深厚情谊。
  十八年前,老国公贺宝山还在世,闲来无事带着孙子贺庭州到城郊游玩,途经秦家,恰逢秦家产女。他心念一起,就定下了这桩亲事。
  如今秦姑娘问起,老夫人立刻正色回答:“作数,当然作数。”
  雁翎轻“嗯”了一声,似是放下心来。
  “老夫人!”一旁的卫夫人却突然出声,极不赞成,“当年老国公定下婚约时,二郎是次子,二郎的媳妇也不是宗妇。两家交情好,订婚约也就罢了。可如今二郎早已请封世子,将来要继承国公府。他的妻子人选是不是该再慎重考虑?”
  现场安静极了,仿佛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老夫人慢慢变了脸色,沉声问道:“什么意思?你想背信弃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