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长黑的睫毛耷下,徐名晟手指微微卸力,说时迟那时快,房璃劈手夺下藤碗仰脖一饮而尽,徐名晟刚刚动作,她就将碗一翻,空空如也的碗底对着酆都。
  “三途水,我喝了。”房璃道,“名单给我。”
  酆都打量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祂才慢慢开口:“不应该啊。”
  “即便你身寄傀儡,但活人魂魄遇上三途水,也不该是这个反应。”酆都说着说着又怒了,“你耍了什么手段?”
  “只是碰巧会一点护魂的法术罢了。”房璃却很无辜,藤碗收了回去,她掌心朝上,“该您兑现诺言了。”
  “我需要知道这百年间,凡界及通天域没有入轮回的亡魂名单。”
  尽管忿忿,但毕竟自己有言在先,树上的红色飘带泛出血红的光芒,数不胜数的影子从飘带上闪过,片刻过后,一条飘带脱落,缓缓落到了房璃的手心。
  房元和乞丐都不会出现在这上面,魔气消散过后他们已变异的灵魂会彻底崩解,连存在都会被抹除。
  房璃要找的,只有那些死过之后仍然在现世游荡的亡魂。
  她曾在柏氏女儿的遗留之境中见过那位黥面人,当时祂身上散发的,是纯正的魔气。
  不是原始魔族,却拥有魔族的力量,只能是后天吞服魔种而成。
  “你来的很巧。”祂说,“再晚一步,通天域未入轮回的亡魂数量可就控制不住了。”
  “怎么会控制不住?”徐名晟的目光从房璃身上转移,漆黑的瞳孔压出一线寒芒,“收尸人呢?”
  酆都呵呵笑,“我的真武之子啊,哪还有什么收尸人?”
  “如今轮回能够运转全靠我地府的鬼差,神域早已不是那个神域!祂竟瞒你瞒的如此辛苦,呵呵……”
  范围缩小到了现世目前活动的魔物身上。
  手中有几条飘带,上面标注着简易的信息,其中一条吸引了房璃的视线。
  原因无他,这一条亡魂,生前曾做过神。
  “祂是谁?”房璃举起飘带。
  酆都瞄了一眼。
  “百神千仙,又分人神,鬼神,妖神。真武是人神,吾乃鬼神,这一位,便是极少见的妖神。”
  房璃记得,赦比尸也是妖神。
  “此人在神域时名唤司秋,专门辅佐白帝,后来因为私通邪魔被贬下界,仗着妖神时期积攒的人脉躲过轮回之苦,遁入凡界后便奇异的消失了踪迹,至今仍遍寻不到。”
  “司秋的本相曾经遭受过魇水黥面之刑,神域执刑,故而面目全非。”
  酆都眯了眯眼,“神域应当暗中追杀过祂,后来也的确是死了,却是借死转生,不仅魂魄了无音讯,就连轮回也奈何不了祂。先前为了躲避收尸人练得一身精妙绝伦的化形之术,据说右眼炼化了一部分的魇水之力,除非祂化形,否则世间无人能看清其长相,只能看见脸上游动的黥纹。”
  “化形之术。”房璃喃喃。
  的确,从目前已知的情报看,那人能够变成任何人的模样。
  所以祂为什么要变成自己的样子?房璃一介小小凡人,所活不过二十余年,其中大半年不是被囚禁就是被囚禁,并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样一号人物。
  “那祂在这期间,去过哪些地方,做过哪些人?”
  “小丫头,地府也是很忙的,怎么可能天天挑着一个人盯?”酆都道,“不过,祂曾经离开过通天域。”
  “离开?去哪。”
  “凡界。”酆都翻了个身,“去干什么就不知道了,看祂的样子,大概是去找什么东西。”
  “好了,何必在这里问我,祂现在不就和你们在一块么?”酆都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亲自问祂去。”
  血河消树藤散,房璃拿着飘带立在原地片刻,扭头对徐名晟道:“不好,是普陈那边。”
  飘带能够感应亡魂所在,这次他们没用多久就找到了位置,看着草海中躺倒的两个人,房璃深吸一口气,半蹲下,两根手指摁在普陈眉心。
  “死了吗?”徐名晟冷不丁道。
  “快了。”
  “我负责这边,你去找明玉师姐。”
  “你就不怕我趁人之危?”再度语出惊人,房璃一顿,终于缓缓扭过头看向他。
  稀薄的光线下,徐名晟的五官棱角显得阴沉又深暗,配合那冷冰冰的语气,仿佛杀神再临。
  “你根本就杀不了我吧。”
  杀神气质一僵,似乎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房璃也不介意,只是一笑,淡淡的,转过头全神贯注地对着普陈,轻声,“如果你能杀我,又何必走到今日这一步。”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你。”
  房璃没有说下去。
  无穷无尽的沉默与风声,仿若千钧重石,压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
  两千四百五十五招。
  长剑重重落地,普陈大口喘气,混着浊血的汗滴如雨,廖燕面目全非地站在他面前,他的四肢已经融化,像是从血肉中长出锋利的刀刃,僵硬地站在普陈面前,缓缓举起了手刃。
  “慈明!!”
  角落里斜刺出来一道身影,千钧一发地挡在了普陈身前,紧接着一声响亮的“啪”!廖燕的脑袋歪过去,南宫浮芽的手滞在半空,她的呼吸声颤抖,“你中邪了。”
  “三千大道,连一个家也容不下,那样的道,你也执意要去寻吗?!”
  黥面人“啧”了一声,对南宫浮芽抬手,“一个幻境的影子还如此痴缠不休。”
  在心境中的南宫浮芽眼里,没有变幻的天色,也没有突然出现的黥面人,她看见的始终都是年轻的丈夫和年幼的亲子。
  她的眼眶里泛着鲜活的泪花,对近在眼前的黥面人充耳不闻,“月儿呢?他还这么小,等他长大了该如何看待你,如何看待我?旁人又该如何看待他,一个寡妇的儿子,还是一个被父亲抛弃的孩子?”
  “娘!”
  普陈沾满血的手握住了南宫浮芽的手心,她颤声回眸,五岁的男孩拉着她,掌心沁出的汗冷冰冰。
  她猛地回身,将他抱了个满怀。
  “他走了,月儿。”南宫浮芽的力气很大,她的怀抱那么满,却又那么空,“他真的走了。”
  “你还这么小,你怎么这么小?”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哭笑不得,“要是你还没长大,娘就走了,这可怎么办?”
  “别走……”尾音无力垂下。其实他心里都清楚,这只是幻境,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命运总会按照既定的方向运转。
  可普陈还是紧紧抓着她,仿佛只要那触感还存在,母亲就没有消失。
  别走。
  “快点长大吧。”南宫浮芽将自己的脑袋搁在普陈的发顶,喃喃。
  “长大了,就不用再害怕了……”
  虚幻的声音散在空气中,泥土小片潮湿,普陈缓缓昂起头,面前已空空如也。
  黥面人放下手,略带戏谑地看着他。
  “你的功法都是他教的。”母亲没了,黥面人还不忘继续挑拨父子,“该如何才能逃出生天呢?”
  “我帮他逃。”
  天幕响起一道嗓音,两人双双抬头,只见暗无天日的苍穹顶忽然映出一张大脸,眸如点漆,五官似刀削,仿佛隔笼观蛐,安静地看着对峙的三人,场面一时落针可闻。
  “……”
  黥面人无力吐槽,“这……”
  人傀笑了笑,“出来吧。”
  三个字掀起千斤飓风,将所有人的身形拉扯变形,某种活跃的力量从识海深处唤醒,普陈猛地睁开眼睛,大吸一口气,从草地里一跃而起!
  与此同时几乎没有停顿,普陈执剑攻向半空中被弹出的黑影,锵然一声,廖燕挡在了前面,而房璃早已守候多时,在普陈与廖燕兵器相交的同一时刻,她原地发难,捉住了黑影的脚踝,猛地一拽!
  啪叽,连人摔到地上,房璃勉强抬头喊:“不是让你去找明玉了吗!”
  抱残剑尖指着黥面人的后颈,徐名晟垂眸看着这幅乱中有序的画面,道,“本来想去,现在看来不必了。”
  什么意思?
  房璃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手里空空如也,方才还死死抓住的黥面人像道影子一样消失了。普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瞳孔缩了一缩:“明玉!”
  黥面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云一。
  她站在不远处挟持着明玉,容色淡然,尖锐的长针对准明玉的太阳穴,刺出一线血红。
  去向不知的明玉,竟然出现在的云一的手中!
  看来在房璃潜入普陈心境的这一小片时间发生了不少事。见此一幕,云一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乌鸦扯着嗓子喊:“连咒境都能如此轻松解开,倒是我小瞧你了。”
  “祂在哪?”房璃单刀直入,“布下这么大一盘棋,却只会躲在背后支支吾吾!”
  “你不用废话,有我在这就够了。”云一转向徐名晟,“你不打算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