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此幻境本质上是对识海施咒形成的,类似于梦境的东西。房元死了,只能说明这个境中的一部分死了,但只要房璃还活着,这个境就不会主动解开。
  她需得再想别的办法。
  殿中的大臣们纷纷化作尘灰散去,她走出紫宸殿,境中的阳光铺洒在身上也能带来真实的热度,房璃深吸一口气,这样好的天气只能在境中拥有,未免可惜。
  拾阶而下,金丝步履踩在青石砖上,轻而无声。沿着宫墙往深处走,慢慢地,一道影子覆盖住她的身躯,房璃看向来人。
  她就知道。
  这人肯定会来。
  有关于房璃的境,从来就离不开他。
  “徐名晟。”这一次她主动喊了出来,没有叫那个假名,果然,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面前戴着帷帽的人明显顿了一下。
  境中人并非现实中的本人,和境主对这个人的印象息息相关,房璃清楚这一点。
  她透过太子的躯壳看向他,声音平稳:“你想杀我吗?”
  语调不高不低,平常的就像问吃不吃饭一样。
  第124章
  就连问出这个问题的人都没想好答案,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境中人的回应。
  尽管这回应什么也改变不了。
  声音落下的刹那,场景再度变换,漆黑的海水如山倾倒,淹没了金灿灿的皇宫。温暖的气氛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咸腥的气息和冷冽的温度,长风撕扯头发和衣袍,他们站在了五葬天的岛屿上。
  轰——
  喷射的火焰拔地而起,岩浆滚滚,雷牢大敞,无数邪魔妖怪倾巢而出,呐喊,轰鸣,嘶叫,天上地下混沌一片,分不清这里和炼狱的区别。
  这里,是房璃的第二层梦魇。
  “为什么要打开雷牢?”
  他问,用的不是徐轻雪的声线,而是离房璃最近,也最真实的声音,“为了重新关上,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这一段记忆曾经被银蝉刻意封印过,所以不够稳定,在徐名晟说话的时候,周围的场景一直在闪闪烁烁的变化,时而在半空,时而在水边,时而四周都是封闭的高墙。
  ……高墙,房璃顿住了。
  她认出了这个地方。
  黑紫色的电流在石壁上游窜,血红的浆池咕嘟冒泡,一个阵纹繁复的沉重封印在雷池上方缓缓旋转,像一道牢不可破的神锁,镇压住了池底怪物。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她便亲手划开了那道神印。
  “我很意外,你还活着。”
  徐名晟忽然转向她。
  “对,这个世界上,没有徐宫主想其死却还能苟活于世的人。”房璃没有张口,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她猛地扭头,身后站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只不过她身上穿的并不是太子服饰,青衣薄肩,神态倨傲,“我很荣幸成为这个人。”
  青衣房璃身后,廖燕脸色莫名,悄悄观望着一切。
  “……”
  这是她上一回来雷池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不用梦境演绎她也能想起接下来的事情,和徐名晟互相刺了一番过后,她拿着宫主刃划开了神印。
  只不过,以旁观者的视角观看记忆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奇妙感觉,尤其是自己说那些话时的表情,房璃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看着看着就乐了,乐着乐着,剧情就走到了最后一步。
  “把宫主刃还给我,”徐名晟盯着她,眼瞳黑黝黝,深沉的凉意无边无际,仿佛在室内下一场瓢泼大雨,“还来得及。”
  “……”
  房璃握着宫主刃的手缓缓垂下,嘴角扯开一丝嘲讽的弧度,眨了下眼,“倘若我说不呢?”
  “这匕首是你亲自塞给我的,宫主做事如此不计后果,也怪不得旁人了。”
  徐名晟:“你觉得你能离开?”
  房璃:“我能走一次,自然就能走第二次。”
  ……
  “我想我必须提醒你,房尹若,”徐名晟抬脚,一步一步靠近,“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你做出这个选择,就再没有人能救你。”
  “谁能救我?”
  徐名晟的表情一滞。
  房璃的掌心滑出宫主刃的尖端,她的声音平直,像一汪无风的湖,没有丝毫起伏。
  “愿意救我的,从来只有我自己。”
  房璃看着自己拼尽全力跃上石台,到这一步,所有的一切和记忆中发生的都一模一样。她感到有些腻味,这时候余光瞥见雷池边,像是看见了什么,房璃的视线转移,落在了徐名晟的身上。
  是了,她准备划开神印的时候,徐名晟就站在雷池边上。
  他这个时候还是徐轻雪的装扮,即使房璃现在去掀开帷帽,估计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房璃的视线只短暂停留了一秒,一秒过后收回,顿了顿,心道不对。
  她蓦地盯了回去。
  疾步走近,与此同时境中的“房璃”高举宫主刃一跃而下,洪水般的神力从封印中涌出,变色的空间内,房璃终于看清楚了徐名晟身上的东西。
  那时情况太紧急,以至于没能仔细看。
  直到现在才发现,徐名晟的心脏位置前竟有一根细细的金线,如同藕丝时隐时现,一直连接到雷池里面。
  而神印破开的瞬间,金线像是扯着什么东西狠狠地抖动了一下,房璃的余光察觉到什么缓缓扭过去,徐名晟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时被血染红了大片。
  廖燕和她都没能伤到徐名晟分毫。
  难道镇压邪魔的封印,和徐名晟之间存在什么联系?
  梦的故事走到尽头,境开始崩坏,天摇地动之中,房璃最后看了一眼徐名晟,发动咒语。
  她最终还是没有听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
  ——呼。
  冰凉的空气灌入鼻翼,房璃从地上坐起,还没有从幻境的余韵中回神便看见了躺倒在她对面的徐名晟。
  她用力地闭了下眼睛,站起来走过去,两指并拢放在他的眉心,神色微微凝固。
  混乱。
  房璃触碰过许多生灵的识海,从未见过像此刻的徐名晟这般,仿佛在经历开天辟地的变动,随时都有可能要炸开。
  拂荒城书塔的心魔幻境是她的,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见过徐名晟真正的心魔。
  那会是什么样,又和谁有关?
  澎湃的识海咒力自人傀涌出,像是无数文字碎片,细看去又不成章法,化作千万缕丝线钻入徐名晟的四肢百骸,房璃闭上眼,再睁开时,已身临识海内部。
  ……这里既不是五葬天,也不是狴犴宫,更不是神域和皇宫,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地方。
  非要形容的话,更像是一个……小渔村?
  炽白的光线暴晒,目之所及,低矮的房屋层层叠叠,像是结了盐碱的黑色海带,沙滩上有一个木棍搭建起来的简易方台。
  方台上,一个年青的少女被捆住手脚绑死,像一条竖直的咸鱼面朝大海与太阳,身上的裋褐泛白,神情安详而平静。
  预想了很多情况,但眼前的这一幕,还是让房璃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如果不是五官几乎一致,她甚至认不出来,这个被绑着的人是徐名晟。
  只不过比起境外那个,这个徐名晟看上去非常年轻,年轻到有些稚嫩。
  而且模样也柔和许多,介于徐轻雪和徐名晟之间,不像个男子,倒像是一个女孩。
  “诶!”
  ……声音也像。
  女孩看见了房璃,脆咧咧扬声喊,“你是谁?”
  脑筋转了一圈,房璃一边走上前一边道,“你又是谁?”
  少年盯了她一会儿,噗嗤一笑,“别演了,这里的人我都认识,你是从哪来的?”
  “你为什么被绑在这里?”房璃还是不回答问题,只顾问自己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少年总觉得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点幸灾乐祸。
  “我为什么被绑在这里?”少年重复了一遍,咧开一排白净的牙齿,“因为要做大事。”
  “什么事是大事?”
  “我的事就是大事。”
  “……”
  “你的事是什么事?”
  “你猜。”
  “我不猜。”房璃的目光划过少年黢黑的皮肤,粗糙的指甲,成绺的头发还有身上大大小小冒着血的伤口,“堂堂神子,也沦落到这个地步吗?”
  少年愕然一瞬,“你怎么知……”
  话还没说完,房璃的视线越过少年,方才还阒寂无人的渔村忽然乌压压涌出许多人来,他们的手上扛着火把和草垛,氛围一下不安起来。这时少年催促道:“你快走罢。”
  房璃指了指人群,“他们很明显是冲你来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走?”
  “……”
  果然,突然出现的房璃在村民们的眼中就像空气,他们围住方台,将草垛一一码放。房璃看见每个人眼睛里都带着水汪汪的泪,村长在最前方拄拐,颤颤巍巍嘟囔了几句,房璃没听清,但是抓住关键词,终于搞清楚这群人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