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元神直接放弃躯壳,这逃跑的念想得是强到什么地步?
  看见此幕的人无不张口结舌,最后还是徐轻雪亲自出马将元神捉回,主动脱离的元神犟得很,不肯回到躯壳,不得已之下,徐轻雪才将其封在了房璃随身的蓝玉之中。
  蓝玉是自然天生灵物,认主,虽然无法和通天域的地脉相比,却也能勉强滋养神识一类。由于元神同出一体,故而,主元神的状态也会影响蓝玉元神的状态。有
  许多次,乞丐就是通过蓝玉元神,来判断房璃正在遭遇什么。
  可如果,主元神被彻彻底底的困死了呢?
  主元神被困在妖市意识之中,蓝玉元神却没有,失去了主元神牵制的它会像当初在五葬天那般再次失控,自然而然地离开蓝玉,如同蚁嗅蜜糖,朝着最近的能够接纳神识的容器飘去。
  “别看了,妖市不会罢休的,这座城祂要定了。” 徐名晟的“心脏”被云一捅穿,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视线往邬宁城中瞥了一下,云一遂道,“那座城里有谁在?”
  云一很敏锐,徐名晟没有应声。
  多年以前,他曾亲手将房璃的元神抓回,对于那个被封存的神识,除了房璃本人,最熟悉的,恐怕非他莫属。
  云一说的没错,他确实是在看某个人。
  他能够强烈的感觉到,一个熟悉的人正在离开邬宁城,朝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
  该放她走,还是该抓过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徐名晟和房璃是一样的人。那就是,即使过了许多年,即使犯下了许多错,他们性格里顽强的那部分也如同被时间这条河流冲刷的顽石,不会挪动一分一毫。
  而且,如果徐名晟想的不差,这个时候行此一招,有利无弊。
  蓝玉元神感受到了一股强劲的吸引力,不由自主朝着正在对峙的一人一傀飘去,徐名晟看准距离,掐准时机空出人傀神识,几乎就像是磁铁归位那般自然,下一秒,房璃的元神出现在了人傀之中。
  神识换位那一刻其实是有点微妙的改变的,傀儡的眼球动了动,无数情绪流星般无声划过,但那时云一正向徐名晟灌输怨念,所以即便看见了眼神中的异样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这样,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房璃和徐名晟,完成了偷天换日,金蝉脱壳的把戏。
  -
  “按照那家伙的个性,对怨念灌输只会是漠视,怎么可能说出那么一长串话来,想也就是你这个愤青。”银蝉一语道破,“怎么样,这回可是切切实实当上宫主了,什么感受?”
  感受?
  房璃只想冷笑。
  要说最大的感受,应该是她刚刚进入人傀听见声音的那一刻。
  那不是她的声音。
  人傀一旦脱离神识,便会立刻陷入傀儡的僵直状态,与云一只有咫尺之距的情况下,这样的变化简直是致命的漏洞。故而在房璃的元神进入人傀开始适应的那一小片时间,徐名晟的神识仍旧没有离去。
  毫无疑问,对于熟悉徐名晟的房璃来说,几乎是当下,她就将这傀儡中的神识认了出来。
  ——无异于天打雷劈。
  甚至来不及去回顾更多细节,房璃的大脑一片空白,逐渐受她控制的人傀指尖开始战栗。就好像被浸泡在数九寒天的冰水中一样,她的灵魂发麻,无法动弹。
  徐轻雪的躯壳里藏着第二人的神识,这怎么可能?
  房璃又不是傻子。
  所以在她发现自己被当成傻子一样戏弄了这么久之后,产生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笑。
  一种心情膨胀到极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产生的笑,毫无意义,像是一盆凉水,一针麻醉,短暂封闭了所有关于这件事的思考。
  旋即,一个邪恶的念头出现。
  这个人真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想,辛辛苦苦维持这么多年的人设,如今就落到她手里,像一个脆弱的瓷瓶。
  房璃的唇角冷漠地抬了抬。那瞬间她松手,虚空之中,仿佛传来瓷瓶碎裂的声音。
  房璃的声带很独特,从小就开始练习模仿声音的她自然毫不费力就仿出了徐名晟,她就那样笑着对云一道:“明明是牺牲自己拯救苍生,却被神域判罚,抽去神骨,剥夺神格,如今只能靠一只乌鸦的耳目感知世界,这样悲惨的你,也配用怨气来教唆他人吗?”
  没有人能够解析房璃和云一对峙时说的那些话中掺杂的情绪。
  有几分刺是对她,又有几分嘲讽是对自己?
  全部都是假的。
  从在同光宗里初见,到金蟾镇再相遇,再到后来的拂荒城,帧帧秒秒,房璃试图在其中寻找真相的佐证,然后发现,这是一本翻开的书。
  如果徐名晟就是徐轻雪,那么那些动机,来源,细节,还有无数围绕着他出现的人物,都有了解释。
  如果不是徐名晟不知为何忽然选择自曝,房璃都不知道,她竟然这么信任“徐轻雪”。
  信任到“她”给的所有信息都坦然接受,信任到以为“她”对自己是全然敞开的,竟从未有想过,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徐名晟的人影在房璃的脑海中渐渐破碎,和另一道影子重叠,他和她的音容笑貌糅杂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一个畸形的怪物,一个看不清的模糊的符号。
  全部都是假的!
  尽管对云一说了那些话,但有一点,房璃却觉得感同身受。
  对于这些所谓的神,她发自内心的,感到无比的厌恶与恶心。
  仿佛在他们的眼中,凡人的喜乐,感受,痛苦都不值一提,只要有一个更宏大的命题作为掩护,在此命题之下,微末般的人如同被戏耍的木偶,生死在天,命由操控。
  就像被切割成了许多片,每一片都在想着不同的事情,房璃整个人没在阴影之中,看着床榻上安静的人,露出个略有些惨然的笑。
  银蝉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打量。
  不管姓徐的目的是什么,送上门的身份,没有理由不用。
  房璃深呼吸一口气,先是命池归芦召来城中能用的画师,将楼长,廖燕等妖市人物的肖像画出,并尽快传播各地。
  完成这一切后,池归芦重新投入城市复建的工作当中,房璃则顶着徐名晟的人傀离开城主府,往城门走去。
  “你去哪?”
  “妖市。”
  房璃道,“魔种散播已成定局,在那之前,不如先将这眼前的东西解决。”她顿了顿,“我还要去见一个人。”
  解决?
  银蝉很想知道她该怎么解决。
  连缚灵咒都做不到,只能用关闭识海这招勉强同归于尽,她竟然还没有放弃,还要做什么,才能“解决”?
  妖市已经停摆,这场惊天动地的灾祸被成功遏制在初期,剩下的妖市躯壳如同一具顶天立地的雕塑,沉默着,栩栩如生。
  白日消弭,降生的黄昏带着夜的帷幕缓缓盖上,给荒芜的大地废墟蒙上一层鬼魅的色彩。大街上都是手执火把四处奔波的人,她还看见了池归芦和陈敏,他们在另一个角落指挥重建城市。按照房璃进出妖市已有的经验来看,入口应该在顶部,于是她攀上白骨,三两下跳到的妖市的头顶。
  不得不说换了傀儡的身躯有一个好处。房璃原先的躯体受了太多伤,行动十分限制,而人傀的躯体不仅没了那些伤痛,各方面的强度也比人体有了大大的提升。房璃攀爬的时候,这种感受尤其清晰。
  站在升降台上的时候,房璃俯望着眼前荒夷赤红的妖中城市,倏然发觉或许这,才是传说中妖市的真正形貌。
  原先的
  那个,就像是一场陌生又平淡的梦,转眼消失在过往中。
  只是可惜。
  苏醒露出真容的妖市里面,已经没有一只妖了。
  在解决这个地方之前,房璃还得去见一个人。
  其实她并不确定他是否还在这,只是不知道为何,出于某种考量,房璃觉得他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他的目的,应该和她一样。
  找到那个人没有费太多力气,他就坐在巡逻司的废墟前,像一匹归途的老马那样守着自己的财产。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长发沾染尘灰,莫名显出几分沧桑的白,看见“徐名晟”,他的脸上闪过几分讶然,然而在等对方开口后,那种讶然就变成了释怀。
  “师父。”
  时隔多日,房璃重新喊出了这个称呼。
  就在刚刚,她因为徐名晟的事情将过去发生的一切都简单回顾了一遍,而在回顾拂荒城的过程中,房璃突然梳理出了一个致命的漏洞。
  有关于她的师父太史慈明的,致命的漏洞。
  拂荒城被魔种侵蚀,城主对此却一无所知,很明显,在那么多掌握核心权力的区域人物中,至少拂荒城的城主,没有接受妖市的邀约。
  但是,只是没有接受,却不能说明,没有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