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庞氏半垂着头把这四个字翻来覆去的嘀咕咀嚼,语气里的悲怆萦绕在谢九九的耳畔在,甚至比不远处戏台上的戏子还要凄切。
  身在局中,有些话有些事局内人总是难以看清。在关家人眼里,他们是几经起伏历经了世事也勘破了世情才走到今天,而在谢九九眼里这一家子压根就没有从这个局里面出来过。
  不过是当初被贬谪去岭南,又或是回京之后的蛰伏,亦或是关老大人去世带来的转机和现在,关家的命运都被牢牢绑在陛下身上。
  关家还没有资格做陛下的骨血
  ,顶天也就是依附陛下而活着藤蔓,要是想要挣脱出来,陛下这颗苍天大树对此无可无不可,但关家这根藤蔓恐怕不扒层皮脱层肉,是不可能急流勇退的。
  这个道理庞氏能不懂吗?只不过除了谢九九没有人会这么直白地跟她把这个道理说清楚。
  谢九九跟她没情分,但几年时间相处下来又实在不忍心看这老太太这幅没头苍蝇是似的,明明什么都看清楚了,又仿佛被困顿其中分辨不明的样子。
  “是了是了,是这个道理,我们关家啊,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心软,可怜我老婆子才跟我说这些实话。你母亲她们心里不是不明白,可都不说、不说啊。”
  “娘,咱不说这个事了,好不好。”
  眼看着庞氏的情绪越发搂不住,关令仪起身接替了谢九九的位置,今儿把戏班子叫来又打算去请谢九九,就是想大家伙热闹一下开解开解老太太,这些可好,把话说到这份上还开解什么啊。
  “你们都不说,都捂着耳朵,都以为就这么把头埋在土里,不管什么事就一句有老爷在外面支应,就真的什么事都没了。”
  庞氏神色恹恹靠在关令仪身上,“你两个嫂子不明白,令仪你还不明白吗?这事别说无可奈何,便是自断双臂,也必须……”也必须做个了断。
  高高兴兴的来,回家的路上芝娘抱着阿福和阿满连话都不敢说。阿满吧嗒吧嗒直掉眼泪,她启蒙懂事就在京城了,她能明白方才娘在颐寿堂跟老太太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府之后,一直没关上的状元府终于也关了门,除了春儿和潘掌柜他们几个,外人来了不见帖子收了不回,就连每天采买的下人都只从角门进出。
  谢九九在等,等一个她害怕的结果。但再害怕人也犟不过天,五日之后的清晨,关府的人一脸恓惶地来报丧,关家老太太昨夜病重药石无医,今早天亮之际撒手人寰,去世了。
  庞氏去世的消息被信使带着飞驰出京的同时,南京城乃至整个南直隶的天都变了。
  那天夜里一鲁府为首的几个显赫高门被抄,府里的男人全被关进刑部和都察院的大牢里,谁也不准探视。
  原本随驾出京的锦衣卫莫名多了许多,其中还夹杂了不少东西厂的厂卫和太监,每天在刑部衙门进进出出,便是一句话不说一个人不杀,也足够吓死人。
  “诶,我说你们这都什么毛病,人不是都抓回来了干嘛还让你们手下那些人,天天拿着那绣春刀进进出出瞎晃悠,晃得人眼睛疼。”
  锦衣卫和厂卫负责抓人,审讯问话有刑部的人。该问什么每天该提审哪些人,这些又归裴元领头的这些由翰林院、大理寺甚至还有几个从礼部抽调来的,这一路都在御前侍奉的官员负责。
  “又不是所有的都抓起来了,我们不在外面耀武扬威怎么把他们的胆子吓破。”
  关宁业翘着二郎腿坐没个坐像歪在裴元屋子里,看着裴元写东西,这些都是审出来能定罪了的人,条陈写好交给内阁,内阁审阅过没问题送去司礼监,然后再摆到陛下案头。
  “再说这损法子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徐大人想出来的。到底是读书人狠心哈,你看我们锦衣卫办事,陛下让查什么就查什么,人抓到就行了。谁像他啊搂草打兔子的,又顺藤摸瓜扯出来好几家。”
  徐裂云这一招不新鲜,就是摆出一副天要塌了的架势来唬人。这种情况下聪明的人家就能撑得住按兵不动,不聪明的上蹿下跳很快就能露了马脚。
  这个时候抓住的人家反而官职不高,犯的事也不算大,有两户家里连个当官的都没有,就是南京城里本地的豪富。
  抓住他们审上两轮,比正经抄家赚的少不了多少。徐裂云为此在陛下跟前被夸了又夸,毕竟这一部分的银子,可都进了陛下的私库。
  “这话你有本事到他跟前说去,跟我这儿说不算本事。”
  “我不去,你也不许去学。那人多少沾点儿邪性,我才不招惹他。”
  关宁业一直觉得自己就算是本朝独一份的文人当锦衣卫,能当得这么顺手的。没想到天外有天,徐裂云那才是骨子里天生当酷吏的料。他现在是踏踏实实办自己的差事,轻易不招惹他。
  表兄弟两个一边琢磨明天应该提审哪些官员,一边说着闲话,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也松散了不少。
  直到关宁业身边贴身的小厮跌跌撞撞跑进院子里来,双目通红嘶哑着报丧说老太太去了,两人这才生生被惊出一身冷汗来。
  第119章
  本朝以孝治国,老太太是关宁业的亲祖母,裴元的身世如今虽鲜少有人提及,但血脉关系摆在那里,第二天行宫就下了口谕出来,准许两人把手里的差事交代出去,立马回京奔丧。
  “你看看,这眼看着就要收尾了,你一走这差事归了我了,这功劳你说我这不是算白捡的算什么。”
  “知道是白捡的还不老实接着,跟我这儿耍嘴皮子好玩儿啊。”
  “好玩儿啊,谁让我第一次看你就不顺眼,我不跟你这儿说些牢骚话,难不成还去烦别人啊。”
  接裴元手的人是周既白,周家在这次的风波里算得上断臂求生,周既白一个伯父一个叔叔如今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要不是他们家早在十几年前就分了家,这次周既白恐怕也要受牵连。
  “你啊,是不是冷板凳没坐够,什么时候了还嘴硬。就不怕我被你说急了去陛下跟前告一状,这差事还得唤人。”
  “别!”一听说要唤人,周既白立马就软了,“今天出门我家老爷子高兴得直掉眼泪,一个劲的说周家还有盼头还没倒,要让外边那些等着看周家笑话的人都瞧瞧,陛下还记得周家,没忘了周家。”
  周既白学他爹学得惟妙惟肖,看得马上就要回去奔丧的裴元都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人从当年院试刚认识的时候就一直这样,为人有些小气还有些轴,认准了的事和人就很难回头。
  当年认准了裴元是自己的对头,就总要找机会呲呲他几句,哪怕后来两人同在翰林院关系缓和了,这个习惯却没能改了。
  “笑了?笑了就行,多大个事啊拉拉着脸。你放心,我们周家后面这一二十年肯定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你的功劳肯定还是你的。陛下想着你呢,才让我来接你的差事,要不然今天过来的就该是林怀瑾。”
  会昌侯府再是破落户那也是侯府,要是现在陛下指了林怀瑾来接裴元的活儿,这个桃子说不定还真让人给摘了。但周既白清楚自己的后路,他这辈子该做的能做的,就是压住一切抱负和野望,老老实实在翰林院待着。
  不显山不露水,最好这辈子都别再让陛下想起来还有个周家。就这么等着,等到这次江南大变在世人心里渐渐淡忘,等被贬谪或之后被赐死的官员不再有人记得,甚至等到他们坟头上的树都葱葱郁郁长大了,到时候周家才有翻身的机会。
  “行了,我用不着咱们周传胪安慰,我好歹也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哪还能缺了我这个人这口饭,安心办事,别想太多。”
  从南京到京城,裴元和关宁业一路走官道快马加鞭的赶路,到了驿站就换马,几乎不要命一般在路上跑了半个月,这才风尘仆仆的到家。
  君子六艺,裴元会骑马,关宁业更是半路转了武职。但再怎么会,一连半个月除了睡觉吃饭几乎都长在马背上,等到家的时候两人都着实狼狈得够呛。
  “大哥呢,大哥回来没有。”
  “回来了,比你们早三天到的,林哥儿和川哥儿也跟着一起回来的,只有大嫂从去年年底开始不就病了吗,她带着细软家当走得慢些,顶多还有个三五天也能回来。”
  前年关平业回来,除了看老太太最要紧的事就是要把妻子孩子带到任上去。金氏以前顾念着娘家不肯离京,可眼看着两个孩子越来越大跟关平业这个当爹的却越来越生疏,金氏这心啊是左右为难干什么都不对。
  最后还是小冯氏这个妯娌,当着金氏和冯氏这个婆婆的面,直喇喇地问她:“嫂子,我可听说大哥在任上纳的两个姨娘都生了孩子了,您要是再左顾右盼地拿不定主意,往后大房这几个孩子到底谁跟大哥亲,就说不准了。”
  话挺难听,却也是实话。她金氏满心满眼都是金家,可金家回乡多年对她这个姑奶奶也没见多好啊。每年送来的年礼换成银子顶多值金氏送过去的三分之一,东西便宜不说也不用心,那次过年金氏不因为这个怄气上火,府里上下都习惯了就她自己还没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