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人多嘴杂的会长也被问得头昏脑涨,他当然认识裴元,却也仅仅是认识而已。
  当初裴元来了京城,主动往会馆这边来了两次,一次是为了留下自己的地址,好让沈霁和老白到了京城能找到自己。第二次是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又往会馆这边来问一问。
  两次裴元身边都跟着关杰,出入也都是坐的关家的马车,跟这位余会长客气归客气但丝毫谈不上亲近。
  再有一次自己主动找上门去,是因为要把之前左大人牵头弄好的文集送过去,裴元当时是解元,数他出的银子最多。沈霁又住在这边,两人一起认领的文集一起送过来,竟也堆满了半个驴车。
  余会长自己本身也是个读书人,只是中举之后就再没有考中进士。
  原本留在会馆是想要找个容身之所等着吏部‘听选’,谁知听选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反倒是会馆这边被他经营得越来越好,再想走会馆和岳州就舍不得了。
  之后由岳州当时的知府出面,给他在岳州本地谋了个闲职,人不回去依旧留在会馆主事。就这么着一个好好的读书人,就成了读书人里的好商人,商人里的举人老爷。
  这么一个人精,怎么会不知道眼下这些富商们只是装出这幅急不可耐的样子,目的是为了从自己口里要到一个准话,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把裴远舟给请来,好让他们攀附巴结。
  三元及第百年难遇啊,这样不世出的人才出在南地,还是出在文风并不鼎盛的岳州容县,这对于整个总被人戏称南蛮之地的学子考生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而对于这些富商们而言,裴元现在就是个已经热了,但是还没有完全热的热灶。
  现在凑上去还能有机会,要真等到殿试过后这位裴老爷入了翰林院,到时候怕是左大人要登他的门都得递帖子客客气气等着,哪里还轮得到自己。
  人精于会长明白有些话不该自己来说,便一直支应着不肯给个准话。
  直到看见站在角落问会馆的人要茶水的高义,这才赶紧抬手往他这边一指:“这位小哥便是裴老爷跟前的管事,您几位有什么要问的别问我啊,得问裴老爷的家人才是。”
  高义差点没被一口水给呛死,自己来报个喜信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回不去了。
  幸好这样的场面昨天大娘子就猜着会有,就已经一再嘱咐过等明天放榜,不管家里两个老爷谁中了进士,都不要把人往家里引。
  就说关家接了两位老爷去府里温书,准备下个月的殿试。等过两日府里就会摆流水席,到时候帖子会送到会馆于会长手中,各位到时候可都得去,不去都不行。
  这是会试之前谢九九带着于氏去了一趟关家,跟冯氏和杨氏两人说定了的。
  外头人人都觉得只要过了会试就万事大吉,毕竟一个月之后的殿试再怎么排名也不会再淘汰了,大不了就是个同进士呢,也是个结果啊。
  可在谢九九看来,会试结束不过是刚刚开始。还有一个月才殿试,这一个月要稳住可比前面十几年要更难。
  人啊,就怕穷人乍富。谢九九在云客来见过那种突然赚了钱的人怎么请客怎么挥霍,好家伙那银子那会子在他们眼里都不是银子了,那就是臭狗屎。
  谁想要,捧着那人说几句好话他就什么都能给。
  以前来云客来点一个小菜要一叠花生米一壶浊酒,就能在云客来消磨一下午的人,非得把云客来水牌上的菜从头到尾点一遍。
  谢九九跟他说一个桌子摆不下,您一个人也吃不完啊。人家还脖子一梗非说谢九九拿下眼瞧他,气得谢九九当场叫人又搬了三张方桌子来,拼成一个大的八仙桌给他上菜。
  菜当然没吃完,应该说压根没吃两口,人家就被凑在他身边闲汉泼皮哄着往赌坊里去了。
  留下一桌子菜谢九九又不愿意浪费,干脆让何奎去码头上,把愿意来吃的兄弟们都叫来,甩开腮帮子吃了顿好的。
  那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谢九九不清楚,反正不到半年的功夫他就又连一碟花生米都吃不起。再之后,就没在见过那人了。
  现在的裴元和沈霁就是典型的穷人乍富,一个府城排不上好的富户之子加一个赘婿,再说最近这几个月跟着关家见过吃过,那也还是南地来的土包子。
  人性和人心这东西都经不起掂量,金榜题名完正是脑子最发蒙的时候,还是躲着点儿那些想要涌上来锦上添花的人更好些。
  所以谢九九跟关家商量好了,要是他俩考中
  了就搬到府里来,还住在停云斋里,两家一起够住了。
  住进来,流水席以府里的名义摆,不管是岳州容县的富商乡绅,还是京城关家的亲朋好友都方便招待,谢九九只管掏银子就是。
  冯氏和杨氏一听这话哪有不愿意的,这些年家里不知道招待过多少投奔来的亲戚,管他绕了多少弯,只一句当年我家被你家牵连过,就不能不管。
  现在正经的外甥眼看就要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两个舅舅不帮着操办还有谁能出这个头。至于谢九九说的给银子,不叫府里的奴仆白忙一场,则被冯氏板着脸给拒了。
  只说府里的下人你若觉得伺候的好,另外给多少赏银那是你这个表少奶奶的意思,现在舅舅给外甥摆流水席还要外甥出钱,传出去关家还要不要面子了。
  有了关家这道坎,想要给裴元和沈霁办宴席的打算就黄了,会馆那边倒是摆了几桌酒席,却也没请太多人,能去的人都是余会长挑选过一遍的,至少不会在席间就做什么让人为难的事。
  之后关家办流水席,他们送来的贺仪虽贵重但都不算出格。谢九九和于氏仔细检查过一番便全都收下了。这个时候这种贺仪都收了,就等于都没有收。要是全都不收,才显得太格格不入。
  殿试的日期定在三月初十,京城三月的天终于渐渐暖和起来,柳条也抽了嫩芽,下过几场春雨天也没那么黄没那么干了。
  住在关家的这大半个月,裴元在家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被关如璋或者关如琅带出去见各种人,他现在就是这兄弟俩最好带出门显摆的底气。
  要不是还没正式授官进不了皇城,老太太都说老大高低要把远舟带进宫里,去陛下跟前也得显摆两圈。
  而沈霁则是安安分分待在关家鲜少出门,每天按时起按时睡,白天看书温习功课,除了前面两天落下之外,第三天就该干嘛干嘛,仿佛这个会试还没开考一样。
  唯一的闲暇的时间,就是逮着跟关继业一起玩疯了的沈凤岐读书。或许是真的有当教书先生的天分,还在被关如琅一直死磕磕不下来的关继业,竟然在沈霁手里学得还挺好。
  等到殿试前一天的时候,关如琅已经打算跟沈霁商量,要是殿试过后他能过了翰林院的馆选留在京城为官,到时候他就把儿子打包送到沈霁那里去!
  殿试这日谢九九终于没有再睡不着了,夜里裴会元压在自己身上哼唧哼唧跟她讨要之前欠下的粮。
  谢九九则像极了又狡猾又苛刻的地主老财,只肯施舍给他几个亲吻,便抱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觉!”
  “放榜前你睡不着,非要拉着我这样那样,我哪次没依了你。如今换了我怎么就不成了,嗯?”
  谢九九摩挲在自己额间头顶的手势,跟她哄阿满睡觉是一样的,裴元很喜欢。所以即便此刻满心满眼地不服气,却也没从妻子怀中挣脱出去。
  “那能一样吗,放榜那天裴老爷您腰软腿软怎么都好,人家也看不出来咱们裴老爷究竟是床帏间累着了,还是等着放榜紧张得腿软。”
  阿满今年都四岁了,两人做了这些年的夫妻,哪里还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谢九九不光说,还故意抬起腿使劲儿压在裴元身上,把人戏弄得喘息声渐渐沉了,这才一翻身裹住被子不许他再干什么了。
  第二天殿试,什么差错都没出。唯一的插曲是交卷之后的裴元被皇帝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话,问了什么他回来没说关家两个舅舅也没问,就连谢九九也并不知晓。
  殿试过后便是传胪大典,殿试那天皇帝把裴元叫到跟前亲自询问,问了什么底下的人没人听清,但并不妨碍所有人心中明白一件事,今科的状元郎,已然是定下了。
  会试放榜之后,前三的试卷照例被张贴出来。裴元那一手好字和答卷内容,让人几乎挑不出错。
  以前他还只是裴元的时候,外室子加过继出本枝再加入赘,桩桩件件都是他的原罪。后来他考中解元,即便有人私底下还拿他的出身当个短处嘲讽,也再没有人敢当着面提半个字。
  现在这些事又都成了用来称赞裴郎君裴远舟的话,这么可出身还能坚持苦读多年,还能不抛弃糟糠,还能连中三元。这是什么,这就是奇才啊!这就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啊!
  外边的话越传越邪乎,早起在停云斋洗漱穿戴整齐,准备出门进宫的裴元则还拉着谢九九的手不放,一副今日你若不依了我,咱俩就没完的娇气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