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再说这个私塾是谢九九花了钱的,外面本就对她一个女子揽下谢家所有事多有闲言碎语,好像她留在家里招赘,是要霸占了本该全属于她弟弟的家产。
  要是私塾办得这般不伦不类,那些读书人的嘴又岂能轻易放过她。
  “于娘子别急,我知你是一片好心,要不是真心为我着想,你才不着这个急。”
  只不过于氏还是忘了,整个鹿鸣村的人有一家算一家,没有一家的家底能跟她于家相比的。
  人是什么出身就会自然而然站在什么位置看待问题,对于于氏来说粗浅的认字那就不是读书,会几句之乎者也这算得了什么,可这在鹿鸣村,就远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鹿鸣村的人一年到头才能赚多少银子,哪怕是谢天佑和族爷他们家,说难听些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连想要霸占谢家的产业手段都做的那么粗疏,想要昧下谢家的钱都只能硬抢。
  是他们不想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吗?当然不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更高深的能侵占谢家财产的办法。
  “吃不饱的人,只能想到要是我一年四季天天能吃饱就好了。能吃饱的人又会觉得光吃饭不够,一
  个月怎么也得割几两肉尝尝味儿。
  能天天吃肉的人家,才会觉得老吃肉腻歪,家里的厨子得天天琢磨,做一些不是肉但是比肉还要香的菜色,才能满足主家的要求。”
  这这种‘要吃菜,但是要把菜做得比肉香,肉太腻了不好吃’的要求,对于鹿鸣村的人来说,不是傻子就是疯子,这世上还能不喜欢吃肉的人?!
  所以沈霁做私塾先生教的大部分学生,注定认了字会算数就会果断选择出去谋生。
  一年能多赚几两银子能不被别人骗,这就是他们觉得最好的日子了。至于什么考科举做秀才公,那是茶余饭后说来调侃自己的话,谁能把个笑话当真啊。
  “那……”这个道理沈霁之前也说过,就是说得太文绉绉了于氏懂了却无法真正明白。
  现在谢九九这么一说,她才也觉得自己这个爱吃菜比肉香的人,是不该拦着还吃不上肉的人,出去赚钱吃肉。
  “那于娘子便不用再为此事焦心,沈郎君如今做的事对鹿鸣村这些识字的人来说,就流芳后世的好事。
  没有沈先生现在教会他们认字,又怎么会有以后的千般可能。再过些年,等这村上的人都能吃上肉了,到时候先生赶他们走他们也不会走。”
  谢九九这舌灿莲花好一顿夸,别说于氏,就是沈霁在一旁都听得脸红了。本来就是图个清闲躲一躲压力才来当的教书先生,怎么被谢家这大娘子一说,说得还真成了天大的好事了。
  谢九九说话的时候脸上眼里全是一点不掺假的真诚,听得于氏脸都涨红了。
  紧紧拉住她的手攥了攥便起身往后院去,看那架势今日是说什么都要把谢九九留下来,跟自己同吃同睡的。
  “多谢谢娘子替我解围。”
  “只要以后于娘子不在这件事上念叨沈郎君就好了。”
  “诶,那谢娘子这可想错了。”
  沈霁摆摆手,自己的妻子自己最清楚。道理她可懂了,谁见了都得说于氏温柔大方是个难得的好妻子。
  可这道理懂了和她要不要念叨自己,这又是两码事。只不过这种事就不必说出来让外人知晓了,自己的妻子唠叨也是好的,她不唠叨沈霁反而不习惯。
  第53章
  嘴上说着又要被唠叨,沈霁眼里却一点愁绪都见不着。
  昨天的黄金珠今天的于氏和沈霁,两天两对夫妻,过的日子却是天渊之别。
  明明裴元不在,谢九九却突然觉得这夫妻之道真有意思。昨天被莫名扰乱的心,也忽地安稳下来一点点。
  白天地里都在忙,下午的时候谢九九还带着春儿去看双喜他们捞鱼。田里除了稻花鱼还有螺蛳、泥鳅,光是泥鳅双喜就捞了一大桶。
  收割晚稻是苦差事,别看现在还没到干活的时候,作为主家每天起码都要招待一顿沾点荤腥的饭。
  要是就因为没到干活的时候就一天三顿的吃稀的,等干活的时候稻客们也不会下死力给这主家干活。
  “九九,这泥鳅我让大根娘先收拾,收拾好了你来掌勺。”
  “行,喜哥您受累再往镇上去一趟,今晚上有鱼有肉还有泥鳅,没酒怎么行。买些浊酒回来大家一起喝些,只别喝醉了就好。”
  酒这个东西不便宜,村里就算谁家有也不可能存上多少。鹿角镇离鹿鸣村不远,赶驴车走一趟不算麻烦。
  “好嘞,今天你一来大家都跟着享口福。”
  一说能去买酒,双喜脸上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样子。从田里上来洗干净腿上脚上的泥,又转头去喊远处的儿子和一个被晒得黑亮黑亮的年轻人。
  “爹!九九姐!你咋来了?”
  “又喊错了,是大娘子!”
  谢九九喊双喜哥,大根喊谢九九姐,正儿八经是各论各的。
  以前这么混喊着谁也不觉得有什么,还是裴元进门之后,听大根喊过两回,专门把这事拿出来私底下找双喜说了,双喜这才管着两个孩子改了口。
  “嘿嘿,爹,我又忘了。”在乡下十一岁的男娃能当半个大人用,因为双喜是家里的长工,即便不是鹿鸣村的人,大根和二根平时也能去私塾读书。
  以前大根机灵,可没读书到底不懂礼。现在跟着沈霁学了几个月,站在谢九九跟前也懂了几分眉眼高低。
  之前双喜跟他说以后不能再叫九九姐要喊大娘子,他还觉得是新进门的姑爷忒的事多。现在心里明白了些,虽还是觉得读书人麻烦,却已经能理解姑爷心里在意的是什么。
  “大娘子,镇上的酒坊新酿了一批金华酒,听说劲儿可足,今天咱们喝那个吧。”
  镇上卖的浊酒大多都是自家酿造的醪糟酒,酒水里还掺着米粒不够清亮,每一批开坛酒劲儿也都说不准。
  有时候劲儿小,寻常女人孩子也能喝上好几杯,有时候劲大不知不觉喝醉了,躺上一两天都不出奇。现在大根都听说这批金华酒劲儿大,谢九九又怎么敢让他们敞开了喝。
  “眼下都忙,不准你们喝醉了误事。你就按着人头算,每人二两不许多了。等忙过了这一阵,我再从县里拉些好酒来犒劳你们。”
  “诶,都听大娘子的。”
  大根认字认的还不错,算数却一直不大行。每人二两到底该买多少酒,他嘀嘀咕咕老半天也没算明白。
  反而是一直站在大根身边的少年抹了抹脑袋上的汗,“行了别掰手指头了,我知道要买多少了。”
  少年看上去比大根大个三四岁,谢九九不记得他的名字,但认识他是谁家的。他娘跟谢德昌是远房堂亲,这些年一直一个谢家做佃户,论亲戚谢九九是他的远房表姐。
  “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嗯。”
  少年脸上黑红黑红的,说不好是晒的还是害羞。他家穷是因为他娘身体不好,长年累月的吃药把家里都掏空了。
  但一家子都是踏实实在的人,家里三代人把精力全撒在田里,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再去想想别的事情。直到村里多了一间不要钱的私塾,少年才看到了人生另外一种可能。
  少年知道办私塾的银子都是眼前这个表姐出的,家里人闲时也会偶尔提及谢九九。
  老实人家连八卦的闲话都不知道怎么说,说起谢九九他听得最多的话便是‘九九心眼好,跟她爹一样只要五成的租,其余田里的东西他们一概不要。’
  这些话听得多了,少年对谢九九这个表姐就有了一种奇妙的印象,本来讷言寡语的人又忍不住说了一句:“沈先生说我算数是学得最好的。今年过完,我也要去镇上县城里找活干。”
  “最好的啊。”有些事本来没想法,都是凑巧碰上了合适的人,才会觉得这么办也不错,“那等忙过这阵子,你还打算去私塾不。”
  “去。”少年重重点头,“多学一点是一点,以后出去少被人欺负。”
  “那你明年先来县城,我给你找个老账房做师父,认认真真学两年,学成了再来云客来做个账房可行啊。”
  想要招个账房先生的事谢九九早在心里盘算过,只不过前几年被谢天佑几人恶心到了,谢九九对外人的防备心很重,一直犹豫着。
  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讲究一个眼缘,虽然谢九九此刻还没能想起来少年的名字,哪怕少年在田间地头被晒到黑得连五官都要看不清了,可还是觉得这人自己应该能用。
  谢九九要的是一上手就能把云客来的账目接过去的账房,少年想要赚这份钱还早得很。
  但他听了这话还是高兴得不得了,本来就黑红的脸一下子就涨得更红了。连大根在一旁拍着他肩膀道喜他也只嘿嘿的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有酒有肉,下午看完他们捞鱼,谢九九干脆又邀于氏一起去慈姐做饭的棚子那边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