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青丝迈过门槛,躲去几人目光,却未免注意到前方只一个人认真说着话,没分半点眼光过来。
  齐悠白。
  “奉英?”王娘子察觉其间尴尬氛围,正欲对黎黎说些什么,那姑娘就先开了口。
  “娘子,坐吧。”奉英道,面上些许苍白。
  王娘子勉强挤出个笑容,终归坐下。
  “小雪今年该有七岁了吧。”
  “......是。”王娘子瞥了一眼奉英,抿紧了唇,“是该七岁了。”
  “你打算何时和她讲她的身世?”黎黎不紧不慢道,眼神却直直盯着眼前的妇人。王娘子听了这话,眉头便紧紧皱起来,面上冷硬道,“黎黎这是什么意思?小雪年纪尚小,说起这些算什么——”
  “那庙,你去过了。”黎黎神色冰凉,站起身来走到妇人身前。“小雪也是那时有的,是吗?”
  “你胡说什么!小雪、小雪是我捡——”
  “我还道奉英何时发现了虫树,原来却是你。”
  “是你,把虫树带出了庙。”
  黎黎握住妇人颤抖的手。
  “是你和奉英和虫树带出去。”
  “王娘子你说,我们这些年做的努力算什么?”
  “黎黎你听我说——”
  “师姐?”薛凉月忙起身抓住师姐手掌,又听黎黎道,“我与他,这你们眼中的罪人之子,本可以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再不回来。”
  “可他没有。”黎黎将脸微仰起,固执着继续道,“薛凉月年年以血压制邪物,只差把血流光,只为了弥补你们的贪心——”
  “黎黎!!”王娘子目光愤然,几乎是自牙缝挤出那几个字,“贪心?”
  “这镇中谁家男儿谁不是死在他爹薛沣手上?小雪?小雪本就该是我的女儿!”妇人淬毒地目光射向面前少年,这几分相似的脸让她聚出九分的恨来。“那畜生害死灯娘还不够,又放过了这镇上的谁?”
  那一晚大火冲天,烧出多少具焦骨。
  她的丈夫便是死在这晚,明明他从未拜过那邪物。
  薛凉月垂下头,恰此时黎黎反而握紧师弟的手。
  青丝站在沈阔边上,大气不敢喘。
  ......这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许多。
  “如此,你决定了借助邪物之手将小雪找回来。”
  “......是又如何。”王娘子含泪看向一边的奉英,忽放声大笑,“这是他薛沣欠我的!欠这镇上每一个人的。”
  “黎黎,”妇人笑,面上却全是滑落的泪痕,“你也别怪她们,毕竟这镇中每一个人谁不是恨薛沣入骨?她们实在太想要个念想。”
  黎黎垂下眼,“镇上几人去过?”
  王娘子泪流不止,“都去啦,大家都去过啦。”
  众人静默下来。
  起初只是一人深夜中想要个念想,去树下求梦见自己的丈夫,后来又想要留住丈夫的魂魄,最好能让他回来——“邪物又如何?”妇人面色扭曲,“只要能实现愿望,便是好的。”
  “那是邪物——”
  “咳——咳!”
  只见刚才还满脸癫狂妇人忽而大声咳嗽起来,忙不迭伸出手来将嘴掩住,却仍从指缝渗出大半艳色。
  “别说了。”奉英搀住妇人,按上去的巾帕上遮不住的血色。
  “虫树所在我已告知。你们随时可以去。”王奉英不再抬头。
  “......安顿好她。”黎黎深深呼了一口气,冷声道,“明日随我上山。”
  “还有半月......重修......”王娘子声音很轻。
  “事不宜迟,”黎黎下了决定,“越快越好。”
  青丝站在旁边,看着王奉英扶着妇人出去,隐约觉得她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师兄认为如何?”黎薛二人异口同声道,都看向一边无所事事的大师兄。
  “没问题。”这大师兄却像是没睡好,抚着额角淡淡回答。
  黎黎和薛凉月率先离开,沈阔看着
  脚下生根似的小师妹,识趣地跑了出去,不忘朝师妹使了使眼色。
  青丝深呼吸,走到师兄身边。
  “昨晚没睡好吗?”青丝在他身边坐下,语气略微有些不自在,好险齐悠白将醒未醒,并未察觉。
  “嗯。”她好容易逼得自己上前来,他倒冷淡许多。
  青丝又呼出一口气,“师兄,昨晚你和四师兄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知道。”
  果然如此。
  她观他线长睫羽下一小片淡淡乌青,心中不知涌上一股什么感受,又不由得抿了抿嘴,却更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那我走了。”青丝蜷起拳头,正欲起身,他却睁开眼,指节轻叩着这扶椅。
  “师妹急什么?”
  又来。
  “师兄。”齐悠白正欲转头,却见她忽而凑近了,几缕未扎好的发丝就这样蹭到他的面颊,很痒。发现姑娘一双圆眼正直直看着自己,大师兄意欲拉远了些距离,青丝又将他置于桌上的手扣住。
  齐大师兄竟动弹不得。
  “生气了?”青丝面上倒无畏,撑在桌上的另一只手却捏的死紧,更别提覆住他指尖那只。
  “......没有。”齐悠白面容有异,将脸偏转了些。
  他这样子,青丝却更加壮了胆子用手将人掰回来,正是那只原先盖住他手的。
  “师兄耳朵红什么?”她凑得更近了,声音也更加轻,像是贴着他耳朵说的。齐悠白置于桌下的手用力一握,颤抖地垂下眼睫。
  青丝亲眼见他额角跳动一番。
  再抬眼,他耳根绯色已然消退,瞳孔转来时神色与平日无别。
  “青丝。”语气淡淡无奈。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称呼,这才是齐悠白。
  青丝这才认定了,于是她抓紧齐悠白的手腕,“师兄,你被鬼附身了是不是?”
  “你很是不对劲,”她道。
  “这样吗?”齐悠白回答,面上似乎也疑惑,“哪里不对劲?”
  而青丝力道加大,郑重无比,“别骗我。”
  师兄眨了眨眼睛。
  青丝投来的目光执着,落到他脸上就仿若千斤,置于他腕上力道也重——一切皆在昭示小师妹对他的担心和信任。
  但她实在太诚实,竟然就这样对他说出口。
  “太愚蠢了!”心里有个声音愤怒地喊,又透着股不甘心的意味。
  齐悠白却想,她年纪还小,幼时流浪的伤疤或在这些年的温养下好上七八,好在性格和那时候没什么两样。
  偶尔的防备和猜忌未曾教会她,所以还得他来。
  “你这样一说,确实如此。”师兄好看的眉毛轻轻皱起,还是在她目光下承认了,“瞒不过你。”
  青丝心里一紧,“到底是怎么了?”
  齐悠白这才道来,总不过是受幻境影响,生了些心魔罢,现在还在与其纠缠斗争。
  “什么叫总不过?”青丝差点暴起,心魔这种东西是简简单单就能打败的?按套路来说,齐悠白现在是十分危险的!而她紧张的样子逗笑了齐悠白,于是又来安慰她只不过是近来奔波,被钻了空子,休息一下就好了。
  “是吗?”青丝突而发问,“你都自身难保,为什么还去帮三师兄拿回荆枝。”
  “师兄,”她盯着他,似是夸奖,“你怎么什么都会?”
  “......这是师兄的责任。”他轻笑。
  昨晚明知她在偷听,齐悠白大可以说自己有通天的本领,却答得这样含糊其辞,为什么不承认呢?
  青丝看出他不愿说多清楚,但她却不甘放弃,否则私下里纠结的仍是自己。
  “昨晚我都听到了,”她大方承认,由他心愿转言道,“师兄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何不帮我算算?”
  青丝很想展示一点压迫感,奈何实在没有在齐悠白面前施展的能力,只能眨也不眨盯着他,不放过其面上一丝可疑神色。“我想回家,师兄帮我算算这心愿可否达成?”
  她对他说过很多次这话,多的是随口一说任他猜测,眼下却很固执补充道,“但我所说的家,不在这里,也不在你认识的任何地方。”
  我从来都不叫青丝。她想说,但齐悠白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师兄冰凉的手指竖在她唇前,只一厘就要碰上。二人本就凑得很近,贸然伸出的手指却像是信号,青丝不由愣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齐悠白笑着看她,神色仍未变化。
  他收回手,掀开无声的唇瓣。
  “我知道。”
  他知道。纵是早有预感,但亲口听她说出却没有半点惊讶,就好像算到她会坦白一样?
  嘘。他又竖起指尖,这次却是在自己唇边。
  青丝竟然明白,他是在防着谁。
  她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看齐悠白温柔的目光霎时又变化,在一阵颤动中化作饶有趣味的打量。
  青丝急忙甩开手。
  谁知面前人却反抓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