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她只说,“你祖母应该和你提起过我,”
  “我名……”
  “檀玉生?”
  有人出声,却是一边的沈阔。青丝后知后觉地朝他摇了摇头。
  “非也。”这扶着椅背的人摇头,很是疑惑地回答道,“如何会是他……”
  崔时雨被他注视着,且是借着祖母的壳子注视着。莫名的,她全身颤栗起来。
  终于,她听见这人发话。
  “我名崔焰,”他说,
  “是你的祖父。”
  *
  崔焰死在天宁十六年的冬天。在死之前,他见了远疆连绵的雪山和极其静谧的谷地。
  这里和春城很不一样,他想,同他之前去过的每个地方都不一样。
  战场上的胜败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他前一秒刚听完一边的副将哈着白汽说这儿的雪下的多大,简直和二十多年前春城罕见的大雪天一样,下一秒他刚硬脸庞上的柔和色便垮了。
  耳边是万道寒风吹过空谷的呜咽声,随之而来的,是将谷的静谧打得飞散的箭雨。
  他死了。在万道剑雨之中死的没什么悬念,正如他的很多事情也隐没在后人记忆中一样。
  他既是继承崔府荣耀的小崔将军,在年少时就战功赫赫,却也是后来战败致使国家割地求和的“罪人”。
  崔家人敬他,却也怨他。如果他赢了那一战,活着回来。崔家是否已经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若他活着回来......
  但他没有。
  ——
  “你说你是谁?”崔时雨呆楞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说他是......崔焰?她的祖父?
  他不是死了吗......
  “老夫人”不甚熟练的地把妇人家的宽大袖摆压在手下,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说来奇怪,”他反是看向齐悠白几人,脸上表情堪称冷硬。
  “但你们几人,怕是知晓什么。”
  他死后魂魄未入地府,反倒是从白骨森森的死人谷飘回了家。
  自此,他被困将军府数十年不得出。
  崔焰稳了身子,在这几人中看见一道无比熟悉的眼神。
  他抬起一只手呼唤那几人中的檀清溪,“你上前来。”
  这人眯着眼问道,“你是......”
  等他真真站了出来,崔焰看着那双眼睛,便愈发觉得熟悉。
  “你是阿生的谁?”他问,终于意识到这双眼睛为何这样相熟。
  ——那是一双和檀玉生一模一样的珀色瞳子。
  他神色一凛,竟支起步子想要去抓檀清溪的手。
  满室灯火闪了一瞬。
  那一瞬间——怕是谁都无法想到,这看着温温和和的檀郎中会暴起,冲出去一把掐住了崔焰的脖子。
  掀起的风吹起一边姑娘的鬓发。
  直到此刻崔时雨才终于反应过来。看着眼前混乱境况,她睁大了眼睛。
  “檀哥哥?!”
  檀......哥哥。
  是了,她是认得这位檀先生的,并非只是告诉齐悠白几人的特意为祖母寻来。
  然檀清溪并未回答她的话。
  脖颈被紧紧抓住,崔焰被这人胁着后退。
  “崔妹妹,”檀清溪哼,手下力度更狠一分。这人嘴角一扬,带着嘲笑意味地反问道,“不会真当我是你的什么好哥哥了吧?”
  ......崔时雨握紧了拳,下意识看向齐悠白。
  怎么......怎么会这样?
  那几人正看着原形毕露的檀郎中。
  青丝察觉崔时雨看了过来,心下了然。
  她原先不明白师兄为什么让她去插香,现下却有些明白了。
  ——这事实,怕是和他们想的知晓的大相径庭。
  ……
  “多谢殿下。”这边檀清溪
  像模像样的地朝齐悠白一点头,卡着崔焰往后退去,直至抵住那窗缝。
  “若是刚才没了殿下的愚信,”他笑,指尖长甲突现,狠狠便划过崔焰颈脖淌下一片狰狞血色。
  “檀清溪!”崔时雨腿脚颤抖,不可置信。
  然这人不管,仍旧我行我素地继续感慨着说,“若是没有殿下,我檀氏怎么会有大仇得报的一日呢?”
  “我等这一天,”
  “等得可太久了……”
  第58章
  这屋子中寂静如斯,比之被挟持了的崔焰来说,檀清溪明显更为激动一些。
  这位之前看似为人不错的郎中展露了尖甲,几乎是感激地看向齐悠白。
  旁的红艳灯芯轻爆了一声,将几人耳朵刺得生痛。
  其余几人倒是没什么看法,偏只有徐怀真偏过了头看他。
  见崔时雨摇摇欲坠,青丝搀了她一把。
  “呼。”
  檀清溪见对面无人应答,似乎也早就猜想到这结果似的叹一口气。只眼神一动,他瞥见那少年镶了白玉腰链中的浅黄一角。
  那是张符。
  “索性今夜无眠,”他慢悠悠地勾起唇角,“不如来听个故事?”
  “哼,我们缘何要听你讲故事!”徐怀真向前一跨,金色袍角狠荡开这屋中寂静。他道,“我直接把你杀了即可,还管你要做什么局数?”
  嘶。青丝心中闷哼一声,却也不敢把放在崔时雨身上的手收回——即使她现在神志不清到掐她老狠。
  “我可没有问你。”檀清溪只当他是齐悠白不知世面自诩威武的小师弟,眼神仍旧落在那领头的少年身上。
  青丝急忙偷偷扯这人回来。
  檀郎中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崔时雨,将手下枯老的皮肉掐的更深,“老夫人”则面色更为青紫。但那自说是崔焰却占着老夫人身体的人已经不再动弹,眼神寂静地不知落在何处。
  “我听崔妹妹说过,当今皇上的弟弟,也就是,你。”檀清溪微微偏头问,唇上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恭王殿下八岁时出往仙山求师,现在是有......十六岁了吧?”
  青丝:反派死于唠嗑。
  她还未抬头,那齐悠白已然含笑回答了他,“并未,还只是虚岁十六。”
  十五?果真还是花一样绚丽的年纪。这些人,檀清溪看着他们面上明暗,深知他们心中有多想把自己这个意料之外的祸害除去,方可展现他们偶尔下凡助人为乐的善心,最好是再获得些凡人之中的威信。他心中笑道,最好是下次再见时可以捧其臭脚的奉迎。
  他偏不让。
  “我常听仙人有情,哪怕是垂怜一点凡人的卑鄙也好。”他看似随意地问,又像是只问这适才故意放了自己一码的人。
  “是吗?殿下。”
  “是。”他果然答。
  但得了想象中的答案,他看着反倒是更加不开心。
  “咳,”他掌挟之下的崔焰声音嘶哑,却问一声,“你是......阿生的谁?”
  听此一问,檀清溪掌心一抖,唇边吐出这名字。“你说檀玉生?”
  “祖母......”你不是檀先生的孙?”崔时雨回过神,朝着那人问道。怎料他听了反倒面目憎恨,再不是之前说起这人时的温和。
  “一个叛徒而已。”檀清溪说。他掌心粘稠,濡的却全都是这罪魁祸首的鲜血。
  ——这让他感到无比满足。
  “说个故事,”这人依旧执着于此。“毕竟,殿下听了说不定就更想帮我呢?”
  青丝眼睛眨了眨,看见自被血液包裹的手掌开始,他整只手开始泛青。
  那不像人的尖利长甲又慢慢褪了回去。
  “宣地南疆,有蛊师一族。”
  风声又起,青丝在室中闻见外边自己点的引路香淡淡香味。
  “檀玉生,也是这族中人。”
  *
  宣地大多极旱,只在南边有一块被大山阻隔了的润土。
  山叫阳山,地却被一山之隔的村民称作阴地,意是未敢踏及之地。
  听闻这一山之隔地域又有谷,专生长些吃人心脏的妖孽——尤其喜欢吃小儿和豆蔻年华的少女。
  这有人信,自然也有人不信。但千百年来这山越生越高,树丛越来越茂密,曾经为踏及山腰采药的小路也早被掩蔽。
  只传闻中穿越山脉的沼泽地越发阴森,杀死不少村民敢于乱跑的机灵牲畜。
  那沼泽冒着寒气,咕噜咕噜冒着泥泡,沈阿春的娘早告诉她说,那是死人骨头在下面吐的粗气嘞。
  沈阿春自小听这故事长大,一开始是深信不疑,再后来被她爹送到乡里上过两年学就再也不信。
  “死人哪里还会吐气?”她问她没有上过学的娘,见妇人憋得一脸涨红,她娘作势抹开眼泪。“那我就说喊你下次莫去远了嘛!”
  ......深知说不出什么道理。沈阿春只顺手把背篓里采来的草药理出来,到院坝晾好。
  宣地日头毒,错过了这时段便只能等到明天。这是万万不可以耽误的,她想着。
  即使自己等得,她躺在床上的阿爹也等不得。
  沈阿春一边抹汗一边晒草,却也不觉得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