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边羽了然地“哦”了一声:“那你大概会说朝鲜语。”
  “说得还可以,也是从小时候就使用的语言。”闻莘直了直背,语气带着自信。
  边羽又打开他的画本,看着两张画上的法文:“但是这里没写朝鲜语。”
  “我习惯了先用法语。”听到边羽的话,便下意识已拿起笔的闻莘,在两张画下补充文字,“但是写朝鲜语也可以。”一笔一划快速地连在一起,两行朝鲜文字分别写在了两幅画下。
  “kkot(花)。”边羽看到其中一个字念道。
  闻莘弯起嘴角:“你懂朝鲜语吗?”
  “只懂这个字。”边羽说,“它确实长得像花朵一样,很神奇。”
  “是吗?”闻莘把那个花一样的字圈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找出它不平凡的意义。”
  领班端着椰青水和美式咖啡过来,放到二人面前,谦和地问:“您的椰青水和您的美式,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闻莘等边羽的回答。
  “我不用。”边羽说。
  闻莘于是跟领班说:“辛苦了,先去忙吧。”
  领班点点头,去接待其他客人。
  可能是到了下午茶的时间,咖啡厅里的客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两点半时,乐队的人冒着雨来上班。
  “啊,不好意思,迟到了,雨忽然下得太大了。”乐队队长收起伞微弯弯腰道歉,身后的队员都在低头擦乐器包上的水渍。
  领班一边说“没关系”,一边叫服务员给他们拿擦水的布来,再带他们到舞台那里。
  室内的氛围暖和起来了,人们的说话声和金属餐具碰撞的轻响细细碎碎融入在空气里。乐队在演奏台上将乐器一一展摆开来,各自准备就绪,由钢琴家起头,随后是鼓手,接着他们一起弹奏轻巧的爵士乐曲。
  外面的雨声便融入到自由松散的旋律中,每个音符都像落到地上跳舞的小人,好像没人再关心这场雨何时停。
  闻莘喝了一口美式咖啡,深烘咖啡的香气,即便是隔着一瓶香槟玫瑰,也能让边羽清楚闻到。
  放下咖啡杯,闻莘问边羽:“你还没说,你是哪里的混血裔?”
  边羽拿吸管拌了拌椰青水:“中白。”
  “中国和……什么?”
  “白俄罗斯。”
  闻莘听不懂这个词汇,边羽用俄文说了一遍。
  闻莘听得出边羽说的是俄文,问:“russia?”
  边羽字正腔圆地用英文说:“belarus。”
  虽然在中文名称里都有“俄罗斯”,但是这两个国家的英文名却是完全不一样。
  “哦,belarus,我知道那个国家。”闻莘听懂了英语,“它的中文名叫白俄罗斯?”
  边羽“嗯”了一声。
  闻莘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畅想了一会儿:“我没有去过那里,很好奇那里是什么样的。”
  “我也没去过。”边羽吸了一口椰青水。
  “怎么会?”闻莘感到奇怪,一个在血统上也能称为白俄罗斯人的人,却从没去过那个国家。
  边羽说:“以前我妈妈一直和我父亲在申海生活,我们一家都在那里。”
  闻莘敏锐捕捉到“以前”这个词,他依稀记得,这个词的含义是指某个事件曾经在发生而现在未必还在发生。
  他内心断定边羽这句解释背后还有很长的故事,但是他没有问下去。他知道问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太多东西,是不礼貌的行为。
  他只是“哦”了声说:“原来是这样。”随后笑着借过话题,“但我是第一次回来中国生活,所以看在大家都是混血裔,要请你多帮助我。”他撕下那页画着栩栩如生的蔷薇的速写,“这个,先暂时作为见面礼。”
  “谢谢。”边羽收下他认为没必要推拒的两张画,袖口滑落,腕骨如象牙一般洁美,“不过今天没机会帮助你了,我得先走了。”
  似乎觉得离别来得突然,闻莘的神色有种被突然抽离出平静氛围的愣怔。
  只不过,这份突兀的愣怔,他没通过言语表露出,相反是平静地说:“我帮你要一把伞。”他向柜台的领班比了一个手势,领班意会到他的意思,转身去仓库。
  “不需要。”边羽已站起身,看到外面渐微的小雨,“雨快停了。”
  边羽走路不匆忙,但很快就走出咖啡厅门。闻莘目光跟着他的背影出门,外面海浪波澜,他的身影消隐在那丛蔷薇倒树中。
  萨克斯旋律慵懒地飘荡在咖啡厅内,领班迟迟而来:“老板,伞……还需要吗?”
  闻莘没回答领班,盯了会儿那杯边羽只喝一口的椰青水。
  晚上边羽回到家,家门口闪烁红色灯光,停着一辆警车,三四个警察站在他家门口。
  边羽预感有事发生,不觉加快步伐。快步到家门前,看见四叔公好好地站在庭院里跟警察做笔录,边羽的步子才放缓下来,但是眉头并没松开。
  门口的老警察发现了他:“你是这家人吗?”
  边羽点了下头:“嗯。”
  他走进庭院内,问四叔公:“发生什么了?”
  四叔公长叹一口气,眉头紧紧凝成一小块,嘴角的纹路地往下垂着:“六面菩萨丢了。”
  边羽愣了下:“怎么丢的?”
  “不知道。”四叔公的心情烦躁到了极致,不愿说话,待边羽要去询问民警时,他才说,“回来的时候我看到工作间的锁被撬开了,我赶紧去看,那尊像已经不见了。”他垂目望着地板呆呆回忆道,说完闭起眼,再次叹出一声长气。
  边羽的心情不见得好受,那尊六面菩萨是四叔公雕了七八年的心血。两年前一个澳门客户看上,开出六十万港币的高价,下了二十万港币做定金,眼下失窃对四叔公是财物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加上前不久四叔公小木厂生意失败,近来还想靠着这一单让小厂子起死回生。现在这个情况发生,似瞬间抽空几十年来人生的盼头,那种木楞的凄苦。
  巡完房间的那名民警走了过来,四叔公指着边羽沉哑着嗓子介绍:“我的孙子。”
  民警望了边羽一眼,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和笔:“叫什么?”警察证跟着从口袋里掉出来,敞开在地上,证件上写着他的编号和他的名字“召觅”,是这一带极为少见的姓。
  名字的上方是召觅的正面照片,照片清晰地展现了这位警官五官的轮廓,和现在出现在这里的这张脸,除了皮肤晒得黑了,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召觅的眼窝比较深,顶光下让人看着像平时睡眠不怎么好。他鼻梁细高,嘴唇薄,眉毛长得浓密,好在眉骨高,不会让眉毛看起来突兀,那双眼睛似乎不管对着哪里都是平淡且没劲儿的,但不是全无精神的那一种。相反,眼皮底下的这双眼睛,是凌厉而有神的眼睛,要是盯着一个人看很久,反而会让那个人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罪,被他轻易地看出来。
  可能这位警官惯是这样面无表情,从这张证件照上可以看出来,不管是对着拍照片的摄像头,还是在现在出勤的时候。
  边羽顺手替他捡起证件照。俯身时,淡金长发扫过对方手背,对方闻到,他发丝带着海盐与松节油混杂的香气。
  “谢谢。”拿回证件照,召觅继续他的笔录工作,“名字?”
  “沉遇。”
  “哪个遇?”
  “遇见的遇。”
  问了几句基础笔录,召警官慢步巡到屋子内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二楼可以上去?”
  边羽跟他走了进去,说:“可以。”
  “带我上去看看。”
  边羽走在前头,上了楼梯是一截窄的平台,平台和廊道结成了一体。往左边的门是他的房间,往右边是大露台。
  他先是去了边羽的房间,打开灯,房间内是旧暗的颜色,墙面显然这几年重新漆刷过两三遍,但依然略有斑驳。这地方就是这样,常年不是台风暴雨便是回南天,老的墙体总要渗水。地板上光塌塌没一丝灰,可以看出屋主勤于打扫,但虽然房间收拾得很齐整,物品也不多,可依旧是显得窄的。
  召觅在里边走了半圈,便已经看到大概,兜回到门口,回过身来问边羽话:“南向的这个窗户平时会开着吗?”
  “不常开。”
  “平时不打开通风?”
  “平时经常起大风,所以不开。”
  “今天早上一直到现在都有锁着?”
  “有。”
  房内空间很是局促,边羽不得不站得离他近,眼里映着对方身上蓝色制服的光,瞳色好像模糊去了一样。而大的空间在召觅的身后,但召觅没往后动,他正在仔细观察房间每一个角落,包括处在他眼前角落里的边羽。
  第6章
  召觅看到边羽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木相框裱起的2003年的照片。照片内是一名穿老空军衣服的中老年人和一个小孩,照片拍摄地点在蓝澳路部队大院。虽然与长大的样子颇有区别,但召觅还是能看出照片里的孩子是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