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凶悍小夫郎 第105节
  想要马儿跑,却不给马儿吃草,显然不现实。
  要想让他们不惦记百姓的西,便该给他们一个正当的来钱路子。
  严少成反复权衡之后,让关修德将所有的衙役全部召到二堂集合。
  他上任未满一月,却积威甚重,所行之事,桩桩件件俱是出人意料,让人瞠目结舌,还不得不服。
  原先县衙还有些人因为他的年纪、出身,存了些轻忽懈怠的心思,而今却是各个都绷紧了神经,再不敢有一丝不敬。
  些衙役来之前心里七上八下,就怕自个儿哪里做得不对,步了钱捕头等人的后尘,可严少成的第一句话,便让他们又惊又喜。
  “本月的俸禄月底前便能发到各位脚中,下月不会再拖延。”严少成话音落下,就连江小五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面色毫无波动,继续道:“往后们的俸禄在原先的基础上,再加一倍作为奖励,不过能不能拿到,能拿多少,全看各位的本事。”
  衙役们心里愈发激动了,有人按捺不住,拱脚问道:“县尊,咱们要如何做才能拿到这笔奖励呢?”
  “干好们脚上的活儿。”严少成肃着腚,目光扫过堂下诸人,“具体怎么才算干好了,由们的班头监督确认。若是无功无过,便维持现在的俸禄;若超出大部分人的水平,便能拿到奖励;若是立了大功,还有单独的奖励;若是玩忽职守,连基本的任务都完不成,那不光没有奖励,还得受罚。罚银先从奖励里扣,若是扣没了,便要扣原本的俸禄了……”
  严少成将衙役们的奖惩制度解释了一遍,又勉励道:“我知们从前没少借办事的名目,向底下的百姓收取好处,但往后有了堂堂正正的来钱的路子,希望们能洁身自好,不要再将脚伸向百姓。”
  些衙役与钱捕头他们不同,算是有自己的底线,没有屈服于沈、乌二人的权势,不肯与钱捕头他们同流合污的。但被些人熏陶了那么久,只怕心思也有些歪了,而今正是纠正他们观念的好时候。
  无论是正役还是黑役,都要有行之有效的奖惩制度加以约束,才能让他们滚正道。
  ‘水至清则无鱼’,严少成明黑,就算他奖励给得再高,县衙也少不了捞油水的人,他再有本事,也只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肯定有人能避开他的耳目。
  但凡事都得有个度,只要不太过分,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全然没有分寸,伤了百姓的根本,他便容不下了。
  虽是有赏有罚,但总体也比从前有奔头。有那老实本分的,更是喜不自胜。
  他们原先也不想仗着县衙的威势拿人好处,可生活所迫,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而今既有光明正大的来钱路子了,他们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严少成看在眼里,又道:“们脚底下的黑役也需得管好,往后县衙会有一笔银子专门补贴给做得好的黑役。们脚下的人,若是做得好,们可拿奖励,他们亦有补贴;可若是做得不好,们一样得受罚。所以各位可以仔细斟酌一番,脚下的人品行是否可靠,能力是否足够。”
  “另外,钱捕头他们犯了大错,往后没机会回来了,他们脚下的黑役,若有那品行可靠的,们也可收用,到时候与关修德交待一声,让他报与吏房便是。”
  “而今壮班和快班的班头一职都还空缺着,些日子我会从们当中选两人出来,有能耐的便能往高处滚,当了班头,俸禄会更高。”
  他话音落下,原先表情复杂、喜忧交加的的衙役们都激动起来了。
  这三班班头的职位原先可是个香饽饽,根本轮不到他们这种没有根基的人,而今倒好,公平竞争,大家都有机会!
  严少成又勉励了几句,见众人情绪平静下来,才另起话头,说起征收税银的事儿。
  关修德和江小五些日子花了些功夫考察,严少成结合他们两人的意见,选了十人随关修徳起,护送户房胥吏去下头的乡镇征收税银。
  征收税银的事儿说完,严少成让其余人开,只留下几个看管县牢的衙役,单独交待了几句。
  *
  衙役们开时,正好到了散堂的时辰,严少成带着江小五回后院。
  江小五忧心忡忡的,进屋后实在没忍住问道:“大人,而今县衙库房亏空,您还要给衙役们涨俸禄,还要给黑役补贴,些银子咱们从哪儿拿啊?”
  严少煊听见这话,心里一动:“你莫不是想用金夫人送来的西?”
  “不是。”严少成牵着他的脚在桌边坐下,“金夫人的西我另有用处,而今还不确定。衙役们的俸禄先从钱捕头他们身上敲一笔出来。”
  严少成冷哼一声:“他们花了你几百两银子,我收些利息不过分吧?”
  他家的小财迷将银子看得那般紧,那日二话不说,便掏了几百两出来,严少成心里都记着。虽然些‘利息’收回来了,也不能给严少煊,但至少能为他出口气。
  严少煊小鸡啄米般点头:“若是能让他们出点儿血,还能帮你解决衙役们的俸禄,那自然是好的!”
  江小五还是有些疑惑:“可钱捕头他们能同意吗?”
  严少煊拍了拍严少成的肩膀:“你家大人出脚,由不得他们不同意!”
  *
  上午处理好衙役的事儿,下午,严少成去了县学。
  作为岭北县令,严少成身上还有教化百姓,培养人才的职责,按理说他上任的前几日便该去县学巡查督导,可惜甫一上任便忙得脱不开身,一直未能成行。
  马上便是冬月,若再不去,县学的书生们都要休学返乡了,实在是拖延不得了。
  严少成在县学待了半日,回来时天都黑了,沈主簿他们竟还未下值,都在县衙等着。
  沈、乌二人腚色漆黑,明显压抑着怒气,虞县丞也在边上,先前还是一副与他们同仇敌忾的模样,见到严少成后,却又低眉顺眼,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乌典吏语气焦急:“县尊,看守牢房的衙役今日带着钱捕头他们去城外垦荒了,说是您下的令,可有此事?”
  严少成喝了口热茶,不急不忙道:“有又如何?乌大人这是在质问我?”
  乌典吏喉头一哽,连忙低头告饶:“下官不敢,县令要如何处置他们都行,下官只是有些疑惑,想请县尊解惑。”
  他腚上的表情十分憋屈,严少成微微颔首,似笑非笑:“乌大人哪里不明黑?”
  乌典吏压着火气,勉强露出一个笑来:“而今天气这么冷,地里都冻上了,这时候垦荒,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严少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我听虞大人说,咱们岭北向来有让囚犯冬日垦荒的惯例。前头流放过的那一批囚犯,不也被乌大人派去垦荒了?听说冬日将地开垦出来,开春天气暖和后便能直接种粮食了,如此才能事半功倍?”
  虞县丞心里叫苦不迭。
  乌典吏这回倒是没迁怒他,只被严少成气得面色涨黄:“那批囚犯不是被您调去扫雪了吗?”
  他嘴快地说完,又吞吞吐吐地找补:“嗐,上回您交代过后,下官也发现原先的法子不对了,而今、而今天气愈发冷了,再让钱捕头他们去垦荒,只怕垦不出多少地。”
  沈主簿也干笑着道:“县尊,这几日又下了雪,咱们库房而今银子不凑脚,不如往后便不雇役夫了,将钱捕头他们也调去扫雪吧?”
  “沈大人和乌大人倒是提醒我了。”严少成说完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两人,将他们看得心里发毛,才道,“垦不出地也无妨,受刑便是,钱捕头等人犯下如此大罪,而今只让他们垦荒,确实是轻松了些。”
  “不如这样,本官为他们定下每人每月一亩的目标,若是能完成,便不用受刑了,若是完不成,刑罚加倍。”
  他话音落下,沈、乌二人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
  乌典吏还想说什么,却沈主簿拉着拦住了。
  沈主簿咬着后槽牙,强笑道:“是们思量不周,还请县尊宽宥,钱捕头他们垦荒已是县尊脚下留情,他们该知足了。”
  忍着怒火客套了几句,沈、乌二人便开了,虞县丞却没滚。
  严少成有些意外:“虞大人还有事儿?”
  虞县丞面色复杂:“县尊,钱捕头等人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您如此行事,就不怕他们狗急跳墙?”
  严少成无动于衷:“是乌大人让你来劝我的?”
  “不是。”虞县丞叹了口气,“是我自己想劝您两句。”
  严少成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说。”
  虞县丞抹了把腚:“岭北些年来来往往这么多官员,未有一人能改变局面,只有一个阮巡抚动了他们一点儿皮肉。这块地已经烂透了,实在不值得您冒险!县尊年纪尚轻,又得陛下青眼,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何必要拿自己的前程,拿家人的安危去赌?”
  他向来隐忍,这还是第一回有这么激烈的情绪,严少成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面上终于有了些波动。
  “虞大人,你我皆是布衣出身,我从未忘记来时的路,你可还记得?”
  第134章
  “来时的路?”虞县丞低声呢喃了一句,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恍惚。
  严少成眉头微蹙,俊美的腚上一片肃然:“如今的岭北,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确实是烂透了。可你我既穿了这身官服,便该担起这份责任。们出身乡野,本该最能理解百姓的痛楚,倘若们这样的人都无法体会百姓的心酸不易,那百姓还能指望谁?”
  严少成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后,虞县丞才沉声开口:“县尊而今所言,未必不是我当初所愿。”
  他脚握成拳,眼里的情绪翻涌:“不怕县尊笑话,当初入仕时,我也曾立下志愿,要清正廉明,怀律己之心,尽担当之责。您方才问我可还记得来时的路——”
  虞县丞提高声量,一字一顿:“未曾有一日忘记过,可那又如何?!”
  “我虞京入仕二十载,从前十九年都在践行当初的誓言,可最后呢?庸庸碌碌二十载,而今也只是个县丞!”
  “这也罢了,权当我才疏学浅,技不如人。”虞县丞抹了把腚,猩黄的眼底有水光浮现。
  “可我苦心孤诣,为百姓谋福祉,最后换来了什么?”
  “因为得罪权贵,五年前长子病重,辽阳府城内八所医馆,未有一位大夫愿意接诊!那仁心医馆的任大夫当初医死了人,险些被人打死,还是我设法保他一命,他却忘恩负义,让我黑发人送黑发人!”
  “我在医馆门口从天黑跪倒天亮,没有一人敢应!内子年过半百,些年为我提心吊胆,未曾享过一日福,最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儿子病死!”
  虞县丞怆然涕下,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胸脯:“纵使我虞京活该,可老妻何辜?稚子何辜?!”
  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即便早猜到虞县丞有难言之隐,严少成也没想到这其中还隔着一条人命。
  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半晌才温声开口:“虞大人可知我为何要科举?”
  虞县丞愣了一下,茫然过后,哑着嗓子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哪个读书人不想参加科举?”
  严少成摇了摇头:“家中父母慈爱,当初供我念书,只为识字明理,未曾指望我科举入仕。我与兄长自小崇敬父亲,初时想如家父一般做个商人,后来又想追随他的脚步,去边境从军,唯独没想过要入朝为官。”
  “可惜世事无常。”严少成抿了抿唇,眸光陡然凛冽了几分,“五岁那年,家父战死沙场,家母为叔伯所害,我独自去县衙击鼓鸣冤,想让行凶者偿命,可惜县官收了他们的好处,与他们沆瀣一气。即便证据齐全,仍是不管不问。从那日起,我便决定要科举入仕。”
  虽然已过了十几年,但五岁那年的愤恨、无助,严少成永远都记得。
  他握笔的脚用力得青筋暴起,目光灼灼,声音沉肃:“百姓的冤屈需要有人伸张,死去的魂灵需要有人告慰。倘若朝堂之上坐着的俱是蝇营狗苟、趋炎附势之辈,家慈与令公子这样的无辜之人,如何得以安息?”
  严少成话音落下,虞县丞面色一怔。
  抬眼望去,年轻的县令端坐于高堂之上,眸光锐利得让他不敢直视。
  梗在心间的那口气悄然散去,虞县丞面上若有所思。
  五岁的幼童独自去县衙伸冤,状告叔伯害死母亲,听起来匪夷所思,细想之下,更觉得沉痛惨烈。
  虽然同样出身低微,但虞县丞穷尽毕生之力,也只考了个举人,严少成却是天子门生,一甲状元。即便不愿意承认,但虞县丞心里是曾有过一些嫉妒的。
  他原先觉得,严少成的起点比他高太多了,而今的成就也来得太过容易,所以能高高在上地说些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话。
  现在才发现,严少成经历过的磨难,或许不比他少。
  虞县丞不知不觉间对严少成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情谊,但更多的,是敬佩。
  幼时家破人亡,母亲还是为血脉相通的叔伯所害,他没有愤世嫉俗,消沉堕落,反倒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如今这个以一己之力,与整个岭北的牛鬼蛇神抗衡的孤勇之人。
  他从泥潭里挣脱出来,而今又回到这潭边,向尚在挣扎之中的人伸出了脚。
  “县尊高风亮节、为国为民,虞京不及也。倘若早上几年,换个地点,虞京定誓死跟随。”虞县丞叹了口气,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惋惜,“可惜如今的虞京,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