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凌岁寒本就盼望天下早日恢复太平,这种事她能帮自是愿意帮的:“请功就免了。我助你们,是为了洛阳城的百姓,不是为了朝廷封赏。”
  谢缘觉虽忧心凌岁寒安危,但也明白兄长所言在理,此计确能保全更多将士的性命,她当然没有阻拦的理由。
  “舍迦。”与谢钧说完正事,凌岁寒转向谢缘觉,“那不如你和重明、阿螣先行一步去寻九如法师?待我了结此事便去与你们会合。”
  然而还不待谢缘觉回答,谢钧却又忽地出声道:“舍迦,你我兄妹多年未见,不如留下小住几日。待洛阳收复后你再走不迟。”
  谢缘觉知晓三哥之死令大哥悲痛难抑,此刻正需亲人相伴,并未考虑太久便点头应下:“好。但容我们先与另外两位朋友交代一声。”
  出得营帐,见到颜如舜与尹若游,颜尹二人听罢事情来龙去脉都不免有些忧心,询问凌岁寒是否需要相助。凌岁寒为人向来果敢自信,只道此事自有把握,让她们不必挂怀,尽早找到九如法师才是要紧。言毕,双方就此别过。
  黄昏悄然来临,回到谢钧为她们安排的营地住处,凌岁寒陪着谢缘觉用过晚饭,见天色愈暗,便往屋里添了炭火,待屋内暖意渐起,她起身道:“你早些安歇,我这就进城去。”
  “天色已晚,不如歇息一夜,明早再动身?”谢缘觉劝道。
  “你知道我的性子,做事不喜拖延。早些进城,也好早些摸清魏赫那边的虚实。”
  “可你总要养足精神才好办事。”
  “那……好吧。”凌岁寒不会违逆谢缘觉的意思,便又坐下陪着谢缘觉说了会话,眼看更深夜重,才起身告辞要前往隔壁房间。
  虽说两人关系早已非同一般,但顾忌着谢缘觉的身体,凌岁寒始终守着分寸,不敢和谢缘觉有太过亲密的接触。然而今日谢缘觉听闻兄长死讯,心绪难免低落,不愿独处,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轻声唤道:“符离,最近又入秋了。”
  “是啊,秋凉渐重,你更应该仔细保重。”凌岁寒神色相当认真,“你这会儿觉得冷吗?”
  谢缘觉微微颔首:“是有些寒意……”
  凌岁寒顿时紧张起来:“炭火明明烧得正旺啊?那我再去添些炭,或者让人换床厚被来?”
  “不必这般麻烦。其实你……”
  “我怎么了?”
  “你身子肌肤不是一向比常人热些吗?”谢缘觉顿了顿,声音难得透着几分软糯,“今晚……你陪我一同睡吧?”
  要知谢缘觉素来以清冷面貌示人,这般仿佛带着点撒娇味道的语气实属罕见。凌岁寒愣了一下,旋即只觉心头似有雀儿在扑棱棱地跳,遂坐到榻边,单臂将那具冰凉的身体揽入自己怀里:“好。”
  第232章 擒储破局救残邑,痛见天家复轮回(二)
  次日,凌岁寒径直前往洛阳城太康宫,经侍卫通报后,见到魏赫。
  对她的突然到来,魏赫甚是惊讶,不免生出几分警惕:“当日你说要为朕去取梁守义性命,可梁守义已死了多时。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
  凌岁寒不慌不忙地反问:“陛下以为,梁守义是何人所杀?”
  魏赫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莫非你要说,是你杀了他?”
  凌岁寒没有答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印信。周围侍卫见她伸手入怀,不知她要做些什么,纷纷握紧刀柄,气氛骤然紧张。她轻笑一声,将那印信抛给魏赫的亲信侍卫:“呈给陛下过目吧。”
  那侍卫统领双手捧着印信呈上,魏赫立即看出这竟是梁守义的贴身私印。
  “梁守义真是你杀的?”魏赫又惊又喜,却又奇道,“可为何是大崇朝廷公布了他的死讯?”
  “杀梁守义不难,但他麾下亲兵众多,我突围时受了伤,只得寻个僻静处养伤,倒让崇军捡了便宜。其实不瞒陛下,我伤势至今算不得痊愈,只是……只是我已听闻洛阳的情况,一旦洛阳重回崇廷之手……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重新坐稳江山?”
  她眼中恨意真切,语气带着不甘,魏赫本就不是精明之人,见她如此,心中疑虑便消了大半。更何况如今这种局势,魏赫正需要多多的能人相助。
  取得了魏赫的信任,又与魏赫聊了会儿洛阳近况,凌岁寒这才告退出宫。待回到魏赫安排的住处,她迅速写下一张字条,抬手轻唤一声,将“如愿”召唤而来——昨日与颜如舜、尹若游分别时,颜尹二人皆忧心她再次孤身深入虎穴,遂让“如愿”与她随行,以便联络——她将字条系在“如愿”腿上,轻抚它的羽毛,嘱咐它飞往城外驻军去寻谢缘觉。
  过得许久,谢缘觉收到“如愿”送来的消息,略略思索片刻,遂动身去见谢钧。
  刚到营帐外,这一次守门的士兵却拦住了她,道要先去通报。帐内,谢钧正与一位年纪相仿的男子对坐交谈,听闻妹妹求见,正要吩咐让宜光公主稍候,对面的男子却饶有兴致地抬手制止:“兄长方才还说,令妹有位朋友已入得洛阳城中作内应,想必就是这位妹妹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请她进来吧。如此巾帼——这两个字我没用错吧?我倒是想见一见。”
  谢缘觉掀帘而入,不料帐中除了大哥,还坐着个陌生男子。那人眉目深邃,一身异域装束,显然不是中原人士,她的目光不由在这人琥珀色的眼睛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与阿螣如出一辙的瞳色……看来,是朔勒人?
  果不其然,谢钧起身为二人引见,谢缘觉得知眼前之人竟是朔勒太子叶啜利,当即叉手行礼。
  “公主不必多礼。”叶啜利连忙还礼,“我既与太子殿下结为兄弟,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他目光炯炯地看向谢缘觉,“不知公主此来,可是你那位潜伏洛阳城的朋友有了消息?”
  谢缘觉略一思忖,无论如何,既然大崇与朔勒如今已为同盟,此事倒也不必瞒他,便将凌岁寒来信内容简要说明,最后道:“符离应该确已取得魏赫信任。”
  “好!好得很!”叶啜利抚掌大笑,听到这消息他一个朔勒太子居然显得比谢钧这个大崇储君还要兴奋,“这下子,洛阳城很快就要重回兄长手中了。先前在长安,我听从兄长建议,未取朔勒应得之物。你们汉人最重信义,待攻下洛阳后,还望兄长履行约定。”
  谢钧面色微僵,转瞬又恢复如常,含笑应道:“这是自然。”
  谢缘觉听得二人对答,言语间似有隐情,心下疑惑,却碍于礼数不便多问。
  而又过一阵,待叶啜利离去后,谢缘觉终是按捺不住:“大哥,方才朔勒太子所说的约定,究竟是何意?”
  “非是我与他之约,乃朝廷与朔勒之盟。”谢钧低下头,沉默有顷,声音愈发显得沉重,“朔勒出兵助朝廷平叛,待收复两京之日……土地、士庶归我朝,金帛、子女皆归朔勒。”
  “子女皆归朔勒?”谢缘觉猛地站起,素来平静无波的面容此刻罕见地严厉,“什么叫子女皆归朔勒?”
  谢钧默然不语。
  说实话,听到“金帛”二字谢缘觉并不意外,朔勒不可能无缘无故借兵大崇,自然要讨些好处才愿出兵相助。若能早日平息战乱,破些钱财倒也罢了——她不懂朝堂谋算,不愿妄论此举是否妥当。可妇孺与金银不同,后者是死物,而前者是活生生的人,岂能将她们当做货物般拱手相送?再往深处想,长安洛阳经历战火,国库早已空虚,许诺给朔勒的金帛从何而来?说到底还不是要从百姓们身上搜刮。
  谢缘觉胸口再次发疼,强忍着看向谢钧,一字一句问道:“这约定的真意是,朝廷会放任朔勒兵马在城内劫掠百姓吗?”
  谢钧叹道:“当初收复长安时,梁未絮虽是主动归降,但她之所以这般迅速归顺朝廷,其中也有畏惧朔勒铁骑的缘故。我军入城后,朔勒军便欲纵兵掳掠。是我劝叶啜利,洛阳未下,若此时劫掠长安,只怕洛阳百姓听闻此消息,会反过来拼死相助叛军守城。不如待攻克洛阳后,再完成约定不迟,长安百姓这才算是躲过一劫。可如今洛阳收复在即,这次确实不能再食言了,否则……”
  “原来大哥也知这是百姓的劫难。”谢缘觉冷冷打断,“敢问大哥,朝廷这般作为,与叛军有何分别?”
  “放肆!你怎能将朝廷与叛军相提并论?!”谢钧不是毫无愧疚,但听谢缘觉这般直言不讳,他反而恼羞成怒,“这只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若无朔勒相助,战事不知要拖延多久,百姓受的苦只会更多。眼下暂且忍耐,待得天下太平,朝廷自会补偿他们。”
  谢缘觉没有反驳他这番话。
  不是反驳不了,而是心口疼得厉害,连开口都艰难。她紧蹙眉头,一手撑住桌案稳住身形,另一手颤抖着取出药瓶,倒出明心丸咽下,收好药瓶后,又取出银针,自行施针缓解痛楚。
  谢钧见她面色煞白,额角沁出冷汗,心中不免担忧,可方才争执的余怒未消,终究拉不下脸来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