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最后一句话,在晁无冥看来十分有道理。
  殊不知苏英之言,八分是真,偏偏还有两分模糊了真相。当初召媱与她说起阿鼻刀法的奇特之处,她确实因为好奇,更因为想要与召媱共同研究出它的秘密,这才将它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但饶是如此,到现在她也记不起阿鼻刀法的全部内容。
  因此苏英只将自己记得的那一部分内容如实写在了纸上。而如苏英所言,晁无冥一代武学宗师,只须看一眼,便能明白这部分文字蕴含了多么神奇的武学道理。
  当今江湖流传的一切武功秘籍都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巨大的惊喜将他淹没,对于苏英精心编造的另一部分内容,他也不再有太多怀疑。若有哪里不懂不理解,他只当是自己武学修为不够,反而愈发苦练,就这么练了几年,突然某一日他练到走火入魔,这才终于意识到是苏英欺骗了自己。
  晁无冥怒不可遏,却并未立即杀她,命人将她关在牢中,日夜以酷刑折磨。
  至于自己走火入魔之事,晁无冥自然不敢告诉给魏恭恩,不敢告诉给世上任何人。直到数月前,秦艽与梁未絮结盟,前来洛阳为魏恭恩效力,他当即约了秦艽见面,答应对方会劝圣人将诸天教立为大冀国教,秦艽便治好了他入魔之症。
  病症虽然痊愈,可一旦想起苏英害得自己这般狼狈,他满腔怒火,遂又请秦艽给苏英下了一种名为“落红莲”的剧毒。
  当召媱潜入洛阳城,好不容易查到苏英被关押的地方,欲要救她离开,她却中毒已深。
  本来,召媱的打算是直接擒了秦艽,逼迫秦艽为苏英解毒,然而此举风险极大。要知秦艽在江湖之中被称为“毒王”,不仅仅指的是她施毒的手段,也指她如蛇蝎一般的毒辣心肠,召媱对医毒的了解都不多,不能够保证她是否会在解毒过程中耍什么心眼,给苏英造成更严重的后遗症。
  而这个世上能有本事解秦艽之毒的神医,召媱思来想去,大概唯有鸿洲长生谷的九如法师。
  尽管江湖传言九如性情古怪孤僻,但至少她绝不是一个恶人。
  可是洛阳与鸿洲之间路途遥遥,现如今又是兵荒马乱的非常时候,召媱带着身中剧毒的苏英上路,难保途中不会遇上什么意外。最终她与苏英定下计策,假装听信晁无冥散播的谣言,认为苏英背叛自己,大怒之下离开洛阳城。
  出城之后,她当然是径直往鸿洲而去。
  听苏英说到此处,颜如舜脸色一变,实在忍不住插话:“所以召女侠现在在长生谷?”
  “我不知道她现在究竟走到了哪里……我虽待在地牢,也明白自从魏恭恩起兵造反,天下必然不太平,她路上不一定顺利。”苏英咳嗽了两声,疑惑道,“长生谷有何不妥?你怎会如此惊讶?”
  颜如舜沉思道:“据我所知,九如法师曾经立下过誓言,要一生在长生谷赎罪,绝不会轻易出谷。”
  “赎罪?”
  “这事说来也复杂。总之,就算是召女侠恐怕也难以劝动她出谷。”
  “那也无妨……”苏英仰头看向坚硬的岩壁,“或许真的是我死期到了……”
  这十年,她过得生不如死,早就想过倒不如死了轻松。
  哪知颜如舜倏然展开一个笑容,似给逼仄的地牢送来一缕清风:“那倒绝对不会,我有一个朋友最近也去了长生谷求医,倘若她恰巧与召女侠碰上,得知此事,必会设法让九如法师出谷,她也一定能够做到。”
  “你的朋友?”
  “也是符离和舍迦的朋友。”
  第192章 忍辱十载见故人,抱恨终身萌杀心(四)
  当天深夜,颜如舜回到凌岁寒的住处,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给了凌岁寒,本是希望让她放下心,她却更加忧虑:“万一在我们还没救出苏姨之前,晁无冥便对苏姨下杀手……”
  “这事我也问过苏前辈。”颜如舜道,“以她对晁无冥的了解,此人一向心胸狭隘,锱铢必较,既然吃了这么大的一次亏,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仅仅是杀了苏前辈,他并不甘心。所以他才会散播谣言,离间令师与苏前辈的关系。令师离开洛阳以后,他自以为奸计得逞,又对苏前辈说了许多挑拨的话,诸如‘召媱如此轻易听信谣言,不配你对她的付出’之类,为的就是要让苏前辈真正背叛令师。而为了稳住晁无冥,苏前辈确实将四照刀法的招式向他演示了一遍。”
  凌岁寒沉吟道:“是假的四照刀法?”
  “再拿假的来骗他,已经行不通了。阿鼻刀法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世上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四照刀法不同,令师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她刀法的人可一点不少,据说这些年晁无冥一直通过各种关系各种方法,从不同人的口中打听四照刀法的招式,更别说他自己也和令师打过一架,见识过令师的武功。”颜如舜说到这儿一顿,随即轻声叹了一口气,“所以令师离开之前,特意嘱咐苏前辈,让她不必有所顾虑,只要是晁无冥想知道的,都可以与他说实话,绝对不能再惹怒他。”
  可是如此一来,危险的不就是师君了么?凌岁寒顿时皱起眉头,心中百般纠结。
  颜如舜则继续道:“但苏前辈只是令师的朋友,包括晁无冥从前找过的其他人,他们都并非令师的同门或传人,只不过曾见过四照刀法,对它的部分招式还有些印象而已。唯有你,才真正了解四照刀法的全部招式与心法口诀。这也是晁无冥一定要询问你的原因。”
  压抑不住的怒气化为杀意在凌岁寒眼眸中浮动,她声色俱厉,没好气地道:“你的意思是,明日我必须给他演示真正的四照刀法?”
  “我只是转告苏前辈的话,而她也只是转告令师的话。”颜如舜看着凌岁寒那张毫不掩饰愠色的面孔,又稍稍一顿,语气里不免带了点担忧,“总之,你明日与晁无冥见面,必须得演好这一场戏,才能既保护你自己,也保护苏前辈。”
  凌岁寒沉默半晌,才深呼吸一口气,将燃烧的火气都聚到了心口:“我明白,潜伏到他们身边,本来就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这一晚,凌岁寒几乎未眠,只在临近黎明的时候,勉强睡了小半个时辰,又久违地做起了那个熟悉的噩梦。
  翌日,晁无冥向魏恭恩告了一天假,亲自来到她的住处。这时凌岁寒脸上已不见半分怒色,整张面孔却似覆了一层冰霜——但这倒不会让晁无冥怀疑,从他第一次见到凌岁寒起,对方始终都摆着一张冷脸,正如她的名字那般,寒气迫人。
  倘若哪天她的神情变得柔和,甚至笑了起来,才反而会令晁无冥心中打鼓。
  他更在意的还是凌岁寒的行为。
  而凌岁寒果然没有弄虚作假,放缓动作,如实将四照刀法的招式演示了一半。晁无冥越看越惊喜,确定她没有欺骗自己,旋即低声吩咐身边亲信两句。又过两个时辰,就在凌岁寒等得不耐烦之际,四个壮汉抬着一顶软轿也来到此处,轿帘掀开,已换过一身干净衣裳的苏英就这样出现在了凌岁寒的面前。
  哪怕十年的风霜让她的容颜沧桑了许多,凌岁寒仍然在刹那间认出那熟悉的眉目,刷地一下站起,目光投在她的身上,久久无言,直到一阵秋风拂过,带着几片枯黄的落叶,飘落在她们两人之间。
  凌岁寒意识到苏英的面容就像那落叶一般憔悴无颜色,张了张口,终于说出第一句话:“你的伤势很重?”
  苏英颔首道:“外伤倒没什么,只是内伤……听说召媱收了你为徒,那你应该清楚召媱的功力,所以我暂时没法起身走动……”
  这番话,乃是昨日晁无冥与苏英见了面之后,强迫威胁她必须一字不改地告诉给凌岁寒。
  凌岁寒自然已经知晓,却佯装惊讶地询问:“你是说你的伤是我师君……?”
  苏英的声音听来十分微弱:“是……当年我落到晁无冥手里,为了活命,只好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和他周旋,只是不希望我毫无价值地死去而已,这世上有谁是完全不怕死的呢……我以为她能够理解,哪晓得她知道我留在晁无冥身边十年,并未被晁无冥杀死,就笃定我背叛了她,丝毫不体谅我的苦衷,不仅与我割袍断义,反而……”
  凌岁寒咬着下唇,也低声道:“师君的性子确实……”
  究竟确实什么,她没有说下去。哪怕是在配合演戏,她也想不出召媱的缺点,说不出召媱的坏话。
  苏英长叹一口气,忽然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来洛阳是在为魏恭恩效力?”
  “我要报仇。”这是一句实话,因此凌岁寒说得爽快又斩钉截铁。
  苏英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果然是如此……既然你已决定,那就不要后悔吧。”
  凌岁寒道:“你不觉得我做错了吗?”
  “是谢泰先对不起你们凌家,是大崇朝廷先对不起你们凌家,你本来就没必要愚忠,何错之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