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凌霄道:“是,据说她如今已在洛阳,成为反贼魏恭恩的手下。”
  谢缘觉面上保持了冷静,谁也看不出她此刻内心情绪:“你们信吗?”
  凌霄道:“我们是不信,但依我之见,江湖里其他大部分人应该都是会信的。”
  谢缘觉道:“因为她是妖女召媱的徒弟?”
  凌霄道:“不,是另外两个原因。其一,她是凌禀忠女儿的身份已经广为人知,若说她为报父母之仇,因此投效魏恭恩,要毁了谢泰的大崇江山,这是说得通的,从古至今的史书上也从来不乏这样的先例。”
  谢缘觉道:“她的身份是谁传出去的?”
  凌霄道:“济民驿之变的事,你大概已经知道?听李将军说,那晚在济民驿里左盼山被官兵擒获,便交代了所有真相,其中包括凌岁寒的身份。谢泰下旨,要将钦犯凌岁寒抓拿归案。但谢泰已从天子变成太上皇,还是逃难在外的太上皇,他手下官兵哪里还能顾及这种小事?偏偏关于凌岁寒的流言传得如此之快,我们怀疑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是梁未絮。”谢缘觉对此十分肯定,又慢慢吃了两口饭菜,随后问道,“那么第二个原因呢?”
  “其二,还是我听说的传闻。”凌霄道,“前些日子在洛阳,有江湖侠客欲要刺杀魏恭恩为天下除害,本来即将得手,却被凌岁寒阻拦。”
  谢缘觉不再继续说话,静静地用饭。
  凌霄一直等到她放下双筷,这才再次开口道:“即使我相信她不会助纣为虐,但她这么做的理由实在让我糊涂。我始终想不通,所以想问一问你。”
  谢缘觉道:“我一定会知道吗?”
  凌霄道:“不一定,但如果这世上有人能猜到她的想法,大概只有可能是你或颜如舜、尹若游。”
  谢缘觉不置可否,将话锋一转:“最近赉原城的官兵与百姓人人都吃这样的饭菜吗?”
  凌霄道:“这是李将军特意命人给你安排的,我只是帮忙给你带过来而已。”
  谢缘觉道:“半个时辰已过,你带我去见他吧。”
  最近这段时日,李定烽都住在距离城门不远的营帐里,他刚刚从城楼巡视归来,有意屏退了亲兵护卫,当营帐里只剩下他和谢缘觉两人,遂见他躬身叉手,极郑重地向谢缘觉行了一个大礼:“臣李定烽参见宜光公主殿下。”
  谢缘觉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安然自若,淡淡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是谁?”
  李定烽行完礼,便不再屈脊弯腰,请谢缘觉坐下,他自己也落座对面:“定山派诸侠愿为国效力,与赉原城的士卒百姓同心协契,共抗贼军,这自然是一件好事,不过为防意外,臣也要查一查他们的底细,谁料想查出永宁郡主的身份。数日前臣与永宁郡主私下里谈过一场,她有许多事都不曾告诉臣实话,但臣能够从她的话里猜出一二。”
  昨夜谢缘觉在见到松泉与玄鸿的同时,也确实见到了谢丽徽,但她此时摇摇头,反驳道:“我并非什么公主,圣人虽已登基为帝,但他还未正式册封我。实不相瞒,十年前我离开长安,已久久未与与圣人联系。这些年来我在鸿洲长生谷学了些医术,此次前来赉原城只为一件事,今后将军再与敌军作战,如若我大崇将士有负伤情况,我可以为他们医治,还望将军准许。”
  其实昨日在赉原城外郊野,谢缘觉已为部分大崇官兵治过了伤,而李定烽也早就从这群官兵的口中听到他们对于谢缘觉医术的称赞。
  如今这种战乱频生的非常时候,“良医”比“公主”更加珍贵。
  李定烽不会有任何异议,真心道了一声:“公主大义,臣铭记于心。”随即停顿须臾,倏然换了一个话题:“近些日子,公主还与凌娘子有联系吗?”
  谢缘觉道:“你是说凌澄?”
  李定烽道:“是。”
  谢缘觉毫不犹豫地颔首道:“她如今仍是我的朋友,她一直都是我的朋友。”
  而这“一直”二字代表过去与现在,当然还有以后。
  谢缘觉慢条斯理,将自己与凌岁寒重逢相识的经过婉婉道来,并不隐瞒凌岁寒确实想要杀谢泰报仇的愿望,却也说明魏恭恩起兵之后凌岁寒的想法转变。
  李定烽认真听完,看了一眼旁边桌上的漏壶,正色道:“公主与臣说这么多,是想要告诉臣,她并不会为报仇而投靠反贼?”
  谢缘觉道:“我只想告诉你,她是怎么一个人。而你会如何下判断,我左右不了你。”
  李定烽道:“臣自然是希望她能无愧于凌家的世代忠名,可是……臣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必须亲自勘察地形,结合各方确切情报,才能定下战役计划,从不敢仅凭道听途说,便随意下判断。”
  言外之意,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他也不敢相信凌岁寒。
  谢缘觉十分理解地点点头,面色平淡,不再多说什么,告辞离去,起身走出营帐。明明是寒风扫落叶的季节,哪知秋日的阳光洒落在她脸上,竟有几分燥热之感,这让她意识到今日恰巧是二十四节气里的“霜降”。
  她与符离的生辰并不是今天。
  然而她们出生那一年的那一天,九月十二日,其实也是一个霜降日。
  早晚寒冷,午间燥热,昼夜气候变化极大,这本就是霜降的特点。现如今的洛阳城内,也会是这般时冷时热,变化多端吗?以李定烽与凌禀忠的关系,连他都不肯相信符离,符离在洛阳城中孤立无援,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处境?
  万千忧虑在这一刹那间从谢缘觉心底生起,心口的疼痛登时加剧,如刀绞一般,让她彻底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第185章 怀冰雪何惧恶名,映明月渐传令闻(三)
  凌岁寒到达洛阳以后,先在梁未絮的亲信的引荐之下,见了魏恭恩一面。
  正是大冀草创时期,魏恭恩如今急需各种人材,梁未絮的信里如实夸赞了凌岁寒的武功,又称可以借凌岁寒的身份大做文章——若非当年谢泰残害忠良,也不会逼反忠臣遗孤,凌岁寒的复仇之举是正义正当的,那么自然魏恭恩推翻腐朽的大崇朝廷的行为也是正义正当的。
  这建议不错,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古往今来即使是打仗,也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当初魏恭恩本是打算等谢泰被刺客杀死之后再起兵,哪知形势变化难测,现而今他虽已打下大崇半壁江山,无数文人墨客却对他口诛笔伐,写下诗文大骂他忘恩负义,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个结。是以他才见到凌岁寒,便对她大加赏赐,准她以女子之身继承凌禀忠“昭远县公”的爵位,尽管并无什么实权,但地位确实尊贵,还在城中给她赐了一座宅子。
  而谢恩告退之前,凌岁寒移动视线,抬眸望了一眼角落里的麒麟献瑞六曲屏风。
  即使什么都看不清楚,凌岁寒依然能够敏锐地感觉到,就在她与魏恭恩谈话期间,始终有一双锋锐的眼睛,正透过屏风观察着自己。
  她确实猜得没错,那扇屏风之后,站着的乃是一名六十来岁的高大老者,年纪虽不轻,面容不见丝毫老态,一张英气勃勃的长方脸,颏下胡须犹如钢针,双目比他腰间的长刀还利。
  直到凌岁寒离开此处,他才走出屏风,向御座上的魏恭恩行了一礼。
  魏恭恩哈哈大笑:“晁卿可以放心了吧?方才朕有意命她上前,她与朕离得那么近,也完全不见她有动手行刺的意思,看来她确实是真心投效于朕。”
  晁无冥神色冷淡,不置可否,只道了一声:“既然陛下没有危险,那臣也告退了。”
  见他如此态度,魏恭恩的脸色也瞬间变冷,但片刻过后恢复正常,笑着点点头,允他退下。
  自从魏恭恩定都洛阳以来,晁无冥便也住在了洛阳太康宫内的云昌阁里,距离天子寝殿不远,可以随时保护天子安全。又隔一日,凌岁寒在洛阳城安置下来,遂提出要拜访晁无冥,得到魏恭恩的允许,她再度进宫,由梁未絮的亲信引路,来到云昌阁外,对方请她稍等,他先步入阁中,将凌岁寒的拜帖递上。
  晁无冥接过拜帖,看也不看,直接把它揉成一团,掌心稍稍用力,掌中的拜帖登时化为粉末,他冷哼一声:“圣人就罢了,你也把她给我带来是什么意思?”
  “其实凌岁寒之事,公主也曾写信劝过圣人,晁先生已是江湖里一等一的高手,那凌岁寒武艺再强,还能比得上先生你吗?既然圣人身边已有先生护卫,招揽她并没什么意义,可惜圣人另有打算,所以……”
  “另有打算?圣人是觉得她忠臣遗孤的身份有些用处?”
  “这确是其中一个缘故,但不仅仅是这个缘故。”
  “那还能是什么缘故?!难道就因为她是召媱的徒弟,圣人便认为她的武功能胜过我!”
  “不,这自然不会,圣人之前说过,她年纪那般轻,怎么可能及得上晁先生数十年的功力。只不过……”那亲信似乎有几分犹豫,吞吞吐吐半晌,才终于在晁无冥犀利的目光之中开口回答道,“只不过圣人还说,正因为她年轻,今后她的武功只会越来越强,而晁先生毕竟年迈,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先生你已六十余岁,万一什么时候你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