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但在死前,哪怕她还剩最后一弹指时间的生命,她也不愿放弃,更不会放弃,与在场百姓简单说了说情况,再请楚清晓为自己处理了一下肩胛处的伤口,她再次起身,迈出沉重的的一步。
  楚清晓急得又想要哭:“你这个样子不能再走的啊。”
  元如昼忍不住道:“谢姐姐,你需要什么药,我帮你去采吧?”
  “是啊,我以前经常上山打柴,对山里的路熟悉得很呢。谢大夫,你先把那草药长什么样子告诉给我,我去找找看。”
  “我以前也经常上山摘野菜吃,也认得山路,我也去。”
  “要不我们都去吧,每人找一块地方,总能尽快找到。”
  在场百姓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谢缘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微微笑起,信心陡然增加,将那两种药材描述一番,郑重道了一声:“多谢。”随即盘腿坐下,合眼练起菩提心法的内功。
  夜风吹起她的衣袂,火光映上她的脸颊。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云景驿内,朱砂也在设法为自己解毒。
  与她掷向谢缘觉后背的那枚飞镖不同,谢缘觉将那枚银针射向她体内之时,她与谢缘觉离得太近,那银针自然毫无偏差地刺入她的穴道,且是腹部极重要的天枢穴。药物只能暂时减轻她的疼痛,服完药,她还需要运功将毒针从体内逼出,身体才能完全恢复正常,哪知她刚刚在床榻上盘起双腿,忽听房门“咚咚咚”被人敲响,敲得她越发心烦意乱。
  “干什么的!”
  门外的人倒是恭敬:“朱娘子,刚刚城门口又出现一个年轻女子,她说她是你的手下,名唤春燕,不知朱娘子可认识她?”
  “春燕?你让她来吧。”
  春燕仍如从前那般,低眸垂目,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缓缓走到朱砂面前,只敢看她一眼。
  朱砂却目不转睛将她注视:“你没和定山派的人一起走吗?”
  “我……我是偷偷跑回来的。”
  “偷偷回来?”
  “我知道阿鹊应该还在长安,最近长安这么乱,我……我实在有些担心她,想回来问问她的情况。”
  “哦,原来你还是为了舒鹊。”朱砂知道她们姐妹情深,完全没有怀疑她这番话,招招手,让她又上前几步蹲下身,旋即掌上一用力,蓦地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你离开了定山派,对我还有什么用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把舒鹊的情况告诉你?”
  春燕的脸颊顿时出现一道红印,但她已习以为常,神色了无变化,低声道:“我是趁乱跑的,定山派的人并不聪明,等我再次见到他们,只要说我是不小心与他们失散,我也找了他们很久很久,他们一定会相信。”
  这话倒也不错,朱砂想了一想,倏地灵光一闪:“你见过谢缘觉吧?”
  春燕颔首。
  “她应该也认识你?”
  “我们不熟。”
  “她总知道你是定山派弟子?”
  “是……”
  “那就成了。她现在长安城外附近,你出去找一找,如果找到她,你想办法偷袭重伤她,再通知我。只要这件事你办得够漂亮,我让你和舒鹊联系。”其实抵玉如今去了哪里,朱砂根本不清楚,她自然要瞒着春燕,继续以此威逼利诱春燕为自己办事。
  “啊?”春燕一呆,“谢缘觉那么厉害,我怎么可能伤得了她?”
  “厉害什么?我观察过她的身法,她武功低微不入流,也没那么可怕。”
  “可我武功也不行的。”
  “所以我才让你偷袭啊,这么害怕冒险,那你就别想知道舒鹊的消息了。”
  “我……”春燕貌似为难,“我给她下毒行不行?”
  偷袭暗算还能有两三分成功的可能,那下毒便是异想天开。朱砂暗暗腹诽一句,遽然又在心中“咦”一声:其实这世上也不是什么毒,谢缘觉都能够解得了的。
  譬如,秦艽在南逻根据诸天教秘术所改良研制的剧毒“落红莲”,中毒之人,平时毫无异状,但每月的十五日,若不服下压制毒性的解药,背脊肌肤会隐隐浮现一朵红色的莲花印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时而如火上炙烤,时而如寒冰刺骨,时而如万虫啃食,种种痛苦自不消说,到最后理智衰退,狂性大发,如疯狗般见人就叫,见人就咬,这才更为恐怖之事。
  然而要给一个人种下“落红莲”并不容易,需要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双掌分别贴上对方背部“神道”与“魂门”二穴,以内功将毒种入对方体内。
  如此一来,对方的内力将会变得紊乱无比,纵然是完全不通医术之人也能有所发觉。是以过去两年,朱砂并未给春燕种下“落红莲”之毒,便是担忧春燕修炼定山内功以后,会被定山弟子察觉出异常。
  而她不给谢缘觉种下此毒,则是因为没有这个机会。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朱砂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春燕许久,脸露犹豫之色,“落红莲”毕竟是师君研制出的独门剧毒,怎能够轻易传给外人?但渐渐地,这种犹豫却被仇恨所替代。
  春燕又偷偷瞧了朱砂一眼,毫不意外看到朱砂眼中的恨意。
  她在欣赏朱砂眼中的恨意。
  更在欣赏朱砂被仇恨折磨的痛苦。
  春燕当然明白朱砂突然如此仇恨谢缘觉的原因——三个多月前的那一天,她随定山众人前往秦艽在长安城内的秘密住处,尹若游在秦艽面前提起什么曲莲之时,她便隐隐约约感觉朱砂的脸色不太对,因此天亮以后,颜如舜将抵玉已离开藏海楼的消息告诉给她,她顺便向颜如舜询问秦艽两位师姐妹的情况,再过几日,她还想方设法从望岱等人的口中问出山岚与秦艽、谢缘觉的往事。
  于是前不久,在伪冀叛军还未攻入长安之前,朱砂来到定山山脚与她联系,她借口下山采买,与朱砂见面,把自己所了解的一切关于秦艽的故事,添油加醋全部说与朱砂知道。
  果不其然,她见朱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目光中流露出癫狂之意,
  哪怕那天她又挨了朱砂的巴掌,她知道朱砂内心一定比自己更痛,她便觉得畅快。
  只不过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她低眉顺目地站在朱砂身旁,等着朱砂思索良久,对方终于从怀里拿出数枚银针,交到她手中,并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将施毒方法仔细说给了她听,最后道:“谢缘觉已经受伤,若你找到她,便向她提出你可以用定山派独门内功为她疗伤,将此毒种入她体内。成功之后,我让舒鹊与你见面。”
  “真的么?”春燕似乎很期待的模样,“我办成这件事,你真的能让阿鹊和我见面?”
  “放心,这一次我绝不骗你。办成这件事,你也可以不必在定山派待下去。”
  春燕捏着银针,应了一声是,乖乖走出门外。
  朱砂这才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盘腿而坐,合眼运功逼毒。
  毒针已顺着天枢穴深入她体内,要想彻底逼出它,至少须得花费半个时辰,期间不可有人打扰。然而只过了半炷香时间不到,房间窗户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又悄无声息地跳了进来。
  朱砂毒术虽属一流,武功比起谢缘觉也好不了多少,五感自然不如真正的武学高手那般敏锐,何况她此刻全神贯注运功,便未听到春燕的脚步声。春燕一步一步,极为小心地走到她的身边,盯她的面孔半晌,唇角忽然浮现一个无声的冷笑,双掌运起内力,往她后背“神道”与“魂门”一拍,蓦地以内功将两枚毒针种入她的体内!
  朱砂大叫一声,登时睁开眼睛。
  春燕则迅速后退,退到门口位置,离朱砂极远,面无表情地看着朱砂痛苦挣扎。
  “你……你好大的胆子!”极度的痛楚却没有让朱砂服软,她四肢都在抽搐,但开口仍是训斥责骂的语气,“你就不怕……不怕舒鹊……”
  “她走了。”春燕打断她,脸上的笑容让人看不透是喜悦还是愤怒怨恨,“她已经离开了藏海楼,连我都没有告诉,连我都已经抛下,又怎么告诉你?”
  “我师君一定会……一定会……”五脏六腑的煎熬已经让朱砂说不出完整的话,而说到“一定”两个字之时,她眼神不由闪烁,也不再似从前那般有信心。
  ——师君在意的从来不是自己,爱的也从来不是自己。
  ——她真的会愿意为自己报仇吗?
  “可是你死了,这间房里也没有别的目击证人,只要我把你的死推到别人身上。”春燕曾经的懦弱胆怯在这一刻消失得一干二净,每一句话说得冷静且冷漠,从腰后摸出一把匕首,把手一扬,寒光一闪,那匕首已霍地扎进朱砂的胸膛心脏,她再次笑了起来,“秦艽又如何知道你是被谁杀的呢?”
  两个时辰过后,长安城外山林。
  谢缘觉服下百姓们从山中采来的草药,体内毒素已解,便又想起消失不见的春燕,欲要返回长安寻她,才走了两步,眉心蹙起,不由捂住自己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