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颜如舜不假思索地笑道:“那也简单,我去引开他们,你们先走。”
  凌谢二人都知她轻功最好,这调虎离山之计自然非她来实施不可。凌岁寒也不跟她客气,直接道:“那我们回昙华馆会合。”
  颜如舜道:“不,先找家药铺会合,再回昙华馆。”
  凌岁寒还不明白:“为什么?”
  尹若游再次冷冷开口:“我自己知道什么时候解毒,用不着你来安排。我的身体,与你何关?”
  谢缘觉侧首看了尹若游一眼,道:“我是大夫,你是我的病人,你的身体与我有关,我可以安排。便先在药铺会合吧,但我对长安不熟,去哪家药铺为好?”
  善照寺与昙华馆的距离实在太远,若不提前解了体内之毒,只怕尹若游支撑不住。
  颜如舜沉吟道:“普康坊的宝德堂,那儿顺路,离这儿又不远。况且我们来的时候,也有路过那地方,你们应该记得。”
  四人——更确切说,是除尹若游以外的三人商议既定,当即分头行动,颜如舜独自一人前往官兵聚集之处,蒙上面,但有意发出声音,恰巧有两名睿王府的护卫与官兵们同行,听出她的声音应是潜入王府的那名神秘人物,纷纷追了上去;凌谢尹三人趁此机会离开善照寺,向普康坊行去。
  进入宝德堂,买下药材,三人在里屋借了火炉煎药。因尹若游给的药钱不少,即使买下十倍的药材也绰绰有余,那老板极为欢喜,自然是客人说什么都答应。而那气质最为清冷的华服女郎表示,煎药之事她一人能做,不要医馆里的伙计儿帮忙,他便将里屋留给了她们,关上门帘,不作打扰。
  药炉下的火焰微微燃着,炉中传来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尹若游趁着这段时间,盘腿坐在地上,打坐运功调息。好一会儿,她终于渐渐睁开眼睛,见谢缘觉盯着药炉,而凌岁寒却盯着自己。
  “你看什么?”
  “你走之后,伯母将一些事都告诉了我们。”凌岁寒沉思道,“真没想到颜如舜会是袁成豪的女儿……你突然变得如此讨厌她,是因为她的父母吗?”
  “我突然讨厌她?”
  “就在刚才,她提议我们在药铺会合,你对她的态度可不怎么客气。”
  尹若游默然良久,才轻声道:“你要当说客,斡旋调解吗?”
  凌岁寒摇摇头:“你讨厌她,甚至怨恨她,本来就是应该的。虽然我倒是觉得她人挺不错,和传说中的袁成豪一点也不像,我只提前说明,你要和她打起来,我两不相帮。”
  凌岁寒一向是爱恨都极为强烈之人,因此推己及人,她只当尹若游对颜如舜的态度还是因为恨屋及乌。
  其实当年她的父母含冤而死,她经召媱点拨,明白害死父母的真正罪魁祸首必是当今天子,以她容易迁怒他人的性子,她本该仇恨谢崇皇室的每一个人,唯独睿王谢慎与她父亲交好,睿王府的所有人在她那里都属于例外。然而今日她又得知原来当初父亲被下大狱,睿王居然始终保持沉默,她如今自然连睿王也一并恨上——尽管倒不至于如何报复他,毕竟他也只是见死不救,而没有落井下石。
  但从此以后,她是绝不可能再认这位“伯父”。
  甚至睿王府的其他人……
  凌岁寒下意识望了一眼身旁的谢缘觉,她不会恨谢妙,也恨不起来谢妙,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她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五年前她和召媱在前往鸿洲的途中,召媱曾问起她如此关心这位小县主,对方是否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点点头答了一声:“是。”
  现而今,她还能这么说吗?
  小屋中,凌岁寒与尹若游都各怀心事,唯有谢缘觉认真观察控制药炉的火候。又过半晌,她熄灭了炉火,将汤药倒入瓷碗中递给了尹若游,尹若游刚刚接过,忽听门帘外似乎响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哀求声。
  凌谢二人刚听完尹素讲述的故事不久,第一反应:大概是这位女子的家人亲友患了重病,她前来求医买药,却付不起诊金药费,才会如此苦苦哀求?她们自然愿意帮帮她,待到尹若游喝完解药,一同转身出屋,在宝德堂的前厅看见两名女郎,一个伫立在柜台前,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正低声啜泣;另一个倚在门框边,正抱着双臂观察眼前情景,赫然正是颜如舜。
  “我刚来,见这儿好像有些情况。”颜如舜发现她们三人,指了指那少女,“所以停下来瞧瞧。”
  而那少女察觉身旁多了些人,停止抽泣,转过头来,目光瞬间凝在了尹若游的身上,惊喜道:“尹娘子?!竟然是你!”
  尹若游微蹙秀眉,思索片刻,才想起此人乃是庆乐坊寻芳院的一名歌姬,似乎是叫什么春云?但寻芳院与醉花楼并非一家妓馆,她和她接触不多,并不熟悉,奇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春云立即向尹若游深深行了一礼:“我是来医馆求医的。江娥姐姐患了重病,我求了段妈妈许久,她答应我去请大夫。可是我已找了许多家医馆,他们只要一听说……都不愿意为江娥姐姐医治。尹娘子,我听说有位吴昌吴大夫常年为醉花楼的姐妹们诊脉,我本想找到他,哪知今日他的医馆不知为何竟关了门……我实在没了主意,万幸在这里碰上尹娘子,你可知道吴大夫家住何处吗?”
  尹若游道:“吴昌的医馆今日关了门?”
  春云道:“是啊。我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别的大夫为江娥姐姐医治,再过几日,江娥姐姐病得更重,我只怕……我只怕段妈妈会把她给赶出去……”
  尹若游道:“吴昌住在何处,我不知晓。不过我知道另有一名大夫,医术比吴昌高明得多。只是她愿不愿意为江娥医治,我便不知了。”
  春云道:“是谁?”
  尹若游侧首,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谢缘觉。
  春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打量半晌谢缘觉的面容,脸上露出惊疑之色:“你……你是……?”
  谢缘觉正在思索为何各家医馆的大夫都不愿为她口中的“江娥”医治,难不成这位“江娥”娘子患的是什么疑难杂症,这些大夫都治不好,怕坏了自家招牌,才不肯出诊?还未想明白这个问题,她乍闻春云此言,狐疑道:“你认识我么?”
  “我好像在百花宴上见过你……”作为当日在百花宴上唯一出现的女客,谢缘觉的确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春云自然对她印象深刻,难以置信地道,“你是大夫?”
  谢缘觉点点头,旋即便询问她所说的那位病人此刻身在何处,要她带路。
  春云“啊”了一声,万万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轻易地答应,虽有些疑惑她一个年轻女子能有什么高明医术,但又想她既是尹若游介绍之人,尹娘子总不会欺骗自己,立刻欢欢喜喜道了一声谢,又说:“马车就停在外面,几位娘子要一起去吗?”
  凌岁寒皱皱眉,拉了拉谢缘觉的袖子,暗示她走到一旁角落,低声道:“你现在就要去给那什么江娥治病?”
  谢缘觉道:“是。”
  凌岁寒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人治病可没这么热心。今日我们走了这么久的路,你……你身体支撑得住吗?”
  尽管她现在对谢妙的感情复杂,但她自幼关心舍伽已成了一种习惯,哪怕她们分离十年,这种习惯依然深入她的骨髓,倘若谢缘觉真是舍伽,她无法做到冷漠待她。
  谢缘觉道:“既然长安城这么多大夫都不愿为江娥医治,她所患之病绝不是什么小病,若我能根治她的病症,会有更多人知道我的名字。”
  凌岁寒闻言疑窦丛生,打量她一阵,试探道:“你是不是很想出名?”
  在凌岁寒的记忆里,从自己认识谢缘觉的第一天起,谢缘觉无论和谁见面,似乎几乎都会主动自报*姓名;甚至之前与铁鹰卫谈判,她也要求铁鹰卫宣扬她的医术——她的心愿应是扬名江湖天下,这并不是一件难猜的事。
  谢缘觉果然不否认:“是。”
  所以,她今日不可以错过这个能迅速扬名的大好机会。倘若她为休息而选择明日前往,待会儿春云找到别的名医治好了那位江娥娘子的病,她岂不是白白把这机会让给了别人?
  而尹若游听到此,张口欲言,想说的话在她的喉咙里打了个转儿,却又被她咽了回去,最终一言不发。
  谢缘觉顿了顿,继续压低声音道:“你们先回昙华馆吧。我不曾潜入润王府,官兵们抓刺客抓不到我的头上,你们最好尽快回去换一身衣裳。我会尽量在宵禁前赶回。”
  第72章 昆山玉碎心缭乱,磐石今日始转移(二)
  马车一路行驶,带着春云与谢缘觉到了庆乐坊寻芳院的一楼后院。
  驾车的车夫亦是寻芳院的打手,张妈妈特地派他与春云同行,自然也有监视春云的作用。他停下马车,即刻前去复命,春云则领着谢缘觉进入院里一间小屋。屋内逼狭,布置简陋,除了四面土墙,一张小桌与一张床榻,竟别无他物。谢缘觉走近床边,低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已陷入昏睡的年轻女郎,微微一愕,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