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凌岁寒思索有顷,没理会他们的求饶,封住他们两人的穴道,转身走到廊下另一处角落,低声道:“你觉得他们所言是真是假?”
  这话是对着尹若游在问,尹若游却答非所问:“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派他们来的。”凌岁寒不以为意,“我们既然决定帮你,早就做好了与尚知仁为敌的准备。”
  “但若非因为我,他们今夜不会打扰了谢大夫的休息……”尹若游轻声道,“这声对不起,我总是应和谢大夫说的。”
  谢缘觉静立一旁,心下总觉这事有些蹊跷,为何这两人第一个对付的是凌岁寒,并未对自己和颜如舜下手?倏然听见尹若游此言,她当即抛开一切疑虑,停止劳心费神的思考,转而向凌岁寒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又要杀人吗?”
  尽管她的声音再平静不过,但此前凌岁寒因生杀之事与她已有过一场争吵,自然从她这句话中最后五个字里察觉出她内心的真实情绪,不由得一哽,按捺住自己的不悦,皱眉道:“除非把他们的尸体掩埋到城外,不然在这儿杀了人,过个几天,尸臭味会很重的,必然引来官府衙役。罢了,我不怕麻烦,却懒得再处理麻烦。你放心吧。”
  尹若游道:“那便暂时把他们关在馆中一个隐蔽的地方,免得明日工匠上门发现。”
  “这些事,你们做吧。”谢缘觉说着从自己衣囊拿出一瓶伤药,沉吟微时,并未递给凌岁寒,却是递到了颜如舜的手中,“这药能很快止血,免得他们伤重不治。我要回房继续睡了。”
  “谢大夫,你先别忙走。”尹若游道,“还有一件事。”
  “何事?”
  “若真要把他们关起来,点穴不一定有用。”尹若游思索道,“如果他们内功不错,很容易冲破穴道。不如你给他们体内种点毒,让他们根本不敢跑?”
  “也好。”谢缘觉颔首。
  而有了谢缘觉所施之毒,颜尹凌三人更加放心,商议了一下,给这两人的伤口止完血,遂将他们关进今日新买的一个带锁的黄花梨大柜里,随后再次各自返回自己的房间。
  夜色更深,寒雾弥漫,尹若游依然未睡,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估摸着颜如舜等人应该都已安歇,她放轻脚步,到了隔壁屋中,拿出钥匙打开柜门。那两人已被封住哑穴,喉咙里呜呜呜的说不出话来,然而望见她的一刹那儿,目光里迸发出惊喜的神采。
  尹若游唇角一弯,微微笑了。
  看他们的眼神就可以知道,尚知仁虽对自己有所怀疑,但并未将他的怀疑告诉给他们,却让他们在稀里糊涂、什么事情都不明白的状况之下前来无日坊执行任务。
  这在尹若游的意料之中。
  他那样多疑的人,怎可能把自己心底的想法分享给两个手下?
  而自己,正可以利用这一点。
  “我是来救你们的。”尹若游解开他们的穴道,食指贴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道,“但你们中了毒,我即使放你们离开,你们的毒怎么办呢?刚刚那位小娘子名唤谢缘觉,她曾替彭烈治好了‘九曲掌’之伤的事,你们可曾听说?她的医术可不一般呢,毒术更不一般,只怕寻常大夫解不了她下的毒。”
  柜中两名男子互相望望,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悬了起来。何况纵然暂时抛开中毒这件事,他们的任务没能完成,回到尚府,尚知仁也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莫要担忧。”尹若游神色之间对他们似乎颇为关切,扶着他们站起身,睫毛微动,于是这关切又化为眼角一分若隐若现的媚色,“我适才已在谢缘觉那里试探过了此毒的解药。所以我想了一个主意,你们要不要试一试?”
  第64章 置家什同住檐下,设连环借刀杀人(五)
  翌日天明,晨光熹微,四人渐渐从婉转的鸟鸣声中醒来,盥洗收拾了一番,颜如舜先去了凌岁寒的屋子,敲敲窗户,道:“我去满娘那里拿些春饼,你跟我一起去吗?”
  凌岁寒正单手给自己系外袍的衣带,花费的时间确实要比普通人久些,闻言狐疑道:“又不是什么重物,还需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吗?”
  颜如舜低声道:“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凌岁寒一挑眉,道:“那好。”
  走出了昙华馆的大门,踱步在无日坊坑坑洼洼的砖石地上,颜如舜想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道:“我昨晚本是在说满娘,只是说起她的时候,不免想到了尹若游。”
  “啊?”凌岁寒莫名其妙,“你拉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颜如舜笑道:“醉花楼是什么地方,你应该很清楚,她又比一般的青楼女子多了一层枷锁,在这种处境之下,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小心翼翼。你那天说得没错,个人遭遇如何,都绝不是伤害无辜的理由,但自从我们把话说开以后,到目前为止,她也没再做对不起我们的事,不是么?如果你发现她瞒着我们,私下里又有所行动,我希望你不要太生气。”
  凌岁寒的面孔严肃起来:“她又做什么了?”
  颜如舜道:“昨晚我们将那两人关进柜子以后,我并未回屋,而是趁你们不在意,又进了那间房,藏在房梁上等了一阵子,等到了尹若游,亲眼看见她拿钥匙将柜上的锁打开。”
  “她把那两个人放走了?”凌岁寒甚为讶异,又摇摇头道,“不可能,她若想要放走他们,为什么提议让谢缘觉给他们下毒?”
  颜如舜道:“因为她需要那味毒来控制他们。”
  凌岁寒仍不明白:“解药在谢缘觉手里,她拿什么控制他们?”
  “她告诉了那两人,她有心救他们离开,但谢大夫给他们下的毒无人能解。所幸她已在谢大夫那里试探出了解药的配方,其中有一味药材极为珍贵,长安城内唯有润王府有珍藏,可是润王平白无故怎么可能把奇药送给他们呢?刚巧,一个机会来了。”
  颜如舜笑一笑,转述起尹若游昨夜之言,语气里竟有几分欣赏之意。
  “她又说,她如今之所以跟我们在一起,是奉尚知仁之命,要将我们制服带回尚府,因为一直没能完成任务,惹得尚知仁生气,才又派了他们两个人过来。不过她其实已经想好了对付我们的方法,便是引我们到润王府,她提前布下陷阱,将我们一网打尽。而现在,计划稍稍改变一下,在我们进入润王府以后,由那两人潜伏在暗处与她配合,设法将我们擒住,他们便可以向润王邀功,就说我们来刺杀润王的杀手,被他们发现阻止。我听她的意思,润王与尚知仁交情极好,也认得他们两个就是尚知仁的手下。这么大一个功劳,润王自然愿意把那味药材赏赐给他们。”
  凌岁寒越听,脸色越冷,语气里已隐约迸出几分杀气:“这就是你说的——她没再做对不起我们的事?”
  颜如舜展开清风一般的笑容驱散她的杀气:“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赌什么?”
  “赌她骗了他们,她把我们所有人都引去润王府,绝对不是要害我们,而是另有目的。”
  昨天夜里,颜如舜思考了半个晚上,究竟要不要把自己的所见说出来。如果不说,尹若游的举动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依着凌岁寒的火暴脾气,她受骗的时间越久,最后爆发得也肯定越厉害,只怕到那时她下定决心置尹若游于死地,谁劝也没用。
  对颜如舜而言,她必须要保护尹若游,却也不想与凌岁寒为敌。
  那么为今之计,只有提前与凌岁寒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希望能够消消对方的气。
  好在,凌岁寒的确性烈,气盛,容易记仇,但另一方面她则很愿意听道理,也愿意讲道理。
  “照你这般说,这一切好像是她早就计划好了的。”凌岁寒身上杀气果然渐消,秀眉依然紧紧皱着,“包括那两人之所以会来潜进我房间里,欲对我不利,十有八九也是她的安排。好,就算她没想害我们,可是那两人会不会真的伤了我、甚至杀了我,她是一点也没有考虑。”
  颜如舜道:“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才让尚知仁把那两名杀手派来,但昙华馆住着的明明不止你一个,那两名杀手却直接找上你,并未对我和谢大夫下手——如果这也是尹若游在幕后操纵,你猜这是为什么?”
  凌岁寒道:“你已经猜了出来。”
  颜如舜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当然因为在我们四人之中,你的武功最高。就凭那两个人,想要伤害到你,除非太阳打从西边出来。”
  凌岁寒少年心性未改,确实喜欢听赞美之词,冷哼了一声:“这倒真是。”又陡然意识到不对劲:“你别以为夸我两句好话,我就能原谅她。反正她这么做,我现在就是很生气。”
  颜如舜笑道:“那你现在想要怎么办?”
  凌岁寒面上已覆一层寒霜,沉思良久,方一字一句道:“我要看一看,她到底打算干什么。”
  颜如舜笑道:“巧得很,这正是我的意思。待会儿我们走后,你把那些工匠也打发走,悄悄跟上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