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娘子想要赁房?”那老板想了想道,“我给小娘子介绍一位牙人吧,他熟悉长安情况,做事又最公道,你想要赁房也好,买卖其他东西也罢,莫找别人,找他准没错!”
  说完,他偏过头,扬声一唤:“小常!这儿有一位你的客人!”
  只见客栈角落某张桌旁,一名青衣青年两三口吃完碗里的汤饼,起身跑了过来,二十岁左右年纪,面容清秀俊俏,是极讨人喜欢的长相,自称姓常名平,问清楚凌岁寒的要求,笑道:“这会儿天还早,娘子吃过早膳了吗?若没有,你不如先歇一歇,用点膳食,待会儿我再带你去看房屋。”
  凌岁寒进了长安城便直往铁鹰卫走,此时的确腹中空空,闻言点点头,道了声多谢,随后刚在桌旁坐下,只听客栈大门外又传来一阵呼唤:
  “哟,小常你在这儿啊,我又给你介绍一位客人。”
  常平与凌岁寒同时转过头去。
  门外车水马龙,行人无数,其中唯有一名身着红绿间色裙的女郎最为惹人注目。她头戴金环,额贴花钿,打扮得极为亮丽,然而凌岁寒望向她那张苍白无血色、仿佛琉璃透明的脸庞,便即刻将她认出,这不是昨日在长治县长春堂里见到的谢姓女医吗?
  凌岁寒不由得站起身来,诧异道:“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长安?”
  谢缘觉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儿,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旋即沉静如常:“我们并不熟悉,我应该不必向你告知我的行踪。”
  而这时,带路引谢缘觉来此的那名百姓已将谢缘觉要在长安城内赁房居住的事儿告诉给了常平。
  “原来两位认识啊。那正好,待会儿我带两位一起去——”常平的话尚未说话,凌岁寒已骤然打断道,“见过一面而已。你没听她说吗?我们不熟,我不会和她住。”
  原来适才常平询问凌岁寒赁房的要求之时,曾问过她若有合适的大宅院,是否接受与人合住。凌岁寒赁房本就是节省开支,自然点头答可。可是她对谢缘觉没什么好印象,见着谢缘觉与谢妙相似的那张脸,心情实在复杂,不愿与对方太多接触。
  常平闻言呆了一呆,见这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古怪,猜不出她们关系,然而他又不愿只做一个人的生意,片刻过后再次扬起笑脸:“那也没关系,待会儿两位一起去瞧瞧,谁先看中满意的,我再带另一位娘子继续逛,如此也节省时间,两位以为如何?”
  凌岁寒不愿花费精力再找别的牙人,颔首道:“这也好。”
  谢缘觉更不在意这些事,同样点点头。只不过她看凌岁寒的心情,与凌岁寒看她的心情并无区别,是以目光也未在凌岁寒的身上过多停留,反倒是把常平多打量了几眼。
  这么秀气的一张脸,要扮男装扮得这么像,倒也极不容易,看得出来她在自己的装扮上花了功夫。
  可惜,仍瞒不过大夫的眼睛。
  这让谢缘觉颇感纳闷。
  虽然她人生前十年在睿王府,后十年在长生谷,都是深居简出,对本朝民风民俗了解其实不多,但前些日子从鸿州一路前来长安的路上,偶尔也有见过一些女商,这足以说明在民间经商买卖方面并不禁止女子参与,常平将自己完全打扮成男子模样,大概不是为了行事方便?那却不知是何缘故?
  但谢缘觉也只疑惑了一瞬,旋即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去在意。
  她此次重回长安,只为扬名立万,并不想与这世上之人有太多牵扯。是以昨日她跟唐依萝收捡了那几名定山派弟子的尸体,唐依萝邀她到定山做客,她便断然拒绝,这会儿更不会查探别人的秘密。
  三人都坐到了桌边,在等待早膳送来期间,谢缘觉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雪白药丸服下,继而才向常平询问:“我听说,你很熟悉长安城中情况?”
  常平笑道:“我在长安已待了好些年,谢娘子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谢缘觉道:“那你可知在长安有哪些大夫的医术最为有名?”
  常平听到这个问题一愣,瞧了瞧对面女郎苍白的脸色,也看出她大概有病在身,立刻说出几位名医的姓名与住所,继而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子是身体不大好吗?”
  “我打听他们不是为求医。”谢缘觉平静地摇了摇头,心中暗道:原来还是这些人。她还记得这些人的名字,在她年幼时,他们都曾被请来睿王府为她看过病,因此如今谢缘觉不得不担忧,她若找到他们比试医术,与他们接触太多,是否会被他们察觉出自己的身份?
  然则她之所以重回长安,便是因为这座城乃是大崇朝的中心,她想要在短时间内以医术闻名于世,的确十有八九会与从前熟悉之人见面。
  谢缘觉沉吟微时,忽又问道:“在本朝,除了那几名大夫,还有谁能称得上是名扬天下?”
  “名扬天下,全天下人都知道么?那第一个当然得是圣人了,还有——”常平本打算说些文臣武将的名字,岂料谢缘觉再次摇首,截道:“除了朝堂上的人物呢?”
  普通老百姓能过好日子就算不错,谁还想着出名啊?常平忍不住腹诽,这时已有些不太明白谢缘觉提问的用意,但对方既是自己的客人,无论问为什么,她都要回答得让对方满意,思索了一会儿,又说出几位文人墨客的名字。
  他们大都暂时身无功名,但凭借自己的文学诗才引得万人追捧。常平指了指对面墙壁上被碧纱笼罩的数行墨字,笑道:“喏,那就是竹川居士在这家客栈留下的诗。”
  谢缘觉侧首望向那面墙,缓缓点了点头。
  不错,古人有“三不朽”之谓,分别是立德、立功、立言。可是谢缘觉翻遍史书,也没见几个纯粹以道德留名青史的,大多是功业或文学不凡,才会被千秋传颂。谢缘觉虽也能诗善文,但自认为自己的诗才还不足以传世,沉默一阵,打消立言的念头。
  这时,茶博士已端上几样清粥小菜,谢缘觉专心用膳,不再言语。倒是凌岁寒见常平对长安城的人物确实了解得够深,心念一动,接着问道:
  “那江湖武林里的人物,你可有知道的?最近长安城里有什么才出名的江湖新秀吗?”
  她不问名声显赫的前辈高人,而问才出名不久的后起之秀,实则目的乃是打听这类人的成名方法,或许可以借鉴,即便她今后不在铁鹰卫做事,想要利用别的路子查清旧案,进入禁宫,那也总要有些名气才行。而常平尚未回答,旁边桌与她们相邻的客人听到此处,突然笑起来与她们搭话:
  “金凤凰算得上是江湖人物吗?”
  “怎么不算!”他的另一名同伴道,“她如果没点武功,怎么能盗走那么多的东西,始终没人拿她有办法?”
  “盗?此人是盗贼吗?”凌岁寒闻言甚是狐疑,那怎么这几名百姓在提起此人的时候还满脸笑意,甚至目光之中流露出几分倾慕?
  “小娘子有所不知,此人虽也是一名大盗,但她盗的都是其他盗贼的东西。大概前几个月的时候,齐兴坊那边有户百姓,家中失窃,他们攒了大半辈子的钱不翼而飞,哭天喊地去报官,官府只让他们在家里耐心等着,好几天了没能给他们查出一点线索。突然某天夜里,那家主人发现自己家院子里出现一名戴着面具的年轻女郎,说能帮他把被窃的财物找回来,要他详细说清楚案发那天的种种情况,他将信将疑,不怎么抱希望,只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说了出来。嘿,结果你猜怎么着,没过两日,那女侠真把那家人被窃的财物全部找回来了。”
  常平点点头,见凌岁寒面露疑色,笑着接道:“这确是真事,后来这位女侠又帮其他几位家中惨遭盗贼洗劫的百姓找回了财物。不但如此,她一旦寻到那些盗贼的踪迹,会将那些盗贼的所有收藏全部盗走,有来路的物归原主,不知来路的她也都会分给城里的穷苦百姓,因此大家都称她为盗中之盗。现如今谁家丢了东西,第一反应都不是报官,而是到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将这事说出来,祈祷能被这位女侠得知。”
  这倒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听罢这一番讲述,凌岁寒与谢缘觉内心均赞赏不已,倘若是在曾经,她们若有机会,都颇想与这样的侠盗交个朋友,可是现在……
  自己现在要干的事太危险,是不能再有朋友的。凌岁寒本欲住口不再言,但想了一想,终究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她的名字就叫做金凤凰吗?”
  “那倒是不是。”邻桌的客人道,“曾经有人问过她名字,她一开始似乎不想说,后来被问得多了,才说自己姓颜名如舜。后来不知是谁,因见她长得花容月貌,轻功又极好,来无影去无踪,而且在人前出现之际,脸上始终戴着金色面具,给她取了个外号叫‘金凤凰’,没过多久这个外号就流传开来。”
  听完这段解释,凌岁寒非但没有恍然大悟之感,反而总觉哪里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