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秦艽听见她如此天真话语,更觉好笑,朗声笑了一阵,才慢悠悠地道:“我教你一个方法,这世上唯一有可能杀得了我的人是她——”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女僧:“你要想替山岚报仇,不如请她帮忙。”
  “你和九如法师不是师姐妹吗?我怎么能让她杀你?”
  “师姐妹又如何?她是大善人,我是大恶人,她看不惯我已经很久,当然可以大义灭亲。”
  “可是你们感情明明很好,无论你做了什么错事,她就算怪你,也一定不会忍心对你下手的。我若求她大义灭亲,岂不是让她心里更难受,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这番话,谢妙想也没想,下意识脱口而出,却说得九如与秦艽同时一震。
  九如目光中露出几分讶异之色,登时想起二十天前,数名定山派弟子前来长生谷接走山岚的遗体,并向她打听了一下关于秦艽的情况,她虽知晓秦艽可能会在何处出没,却犯下妄语之罪,摇头只说不知。那时谢妙在旁,表情有异,她本以为谢妙私下里会怨怪她放过恶人,哪知……
  这孩子太过为人着想,她向来八风不动的心反而觉得不是滋味,与秦艽对视一眼,须臾过后,双方又不约而同移开眼波。
  这时,谢妙的眼神则渐渐从迷惘到坚定,决然道:“我现在的确没有本事对付你,但只要我以后学会了本事,我再见到你,不会放过你的。”
  秦艽笑道:“那时你会杀了我?”
  谢妙摇首道:“我没有资格要你的命,但我会把你交给官府,或者……交给定山派。”
  这话显然更加天真,然而这一次,秦艽竟没有再笑,端详她良久,喟然一声轻叹:“如果你真的有那一天,我等你。”
  话落转身而去,九如与谢妙都不再拦她,不过一会儿已望不见她的身影。
  而经过方才之事,谢妙心情波动,不知为何身体又觉难受起来,缓缓走到床榻边坐下,捂着心口歇了一会儿,旋即才抬眸看向九如,欲言又止。
  九如道:“你想要说什么?”
  谢妙道:“秦艽真的是你师妹吗?你们……还有一位小师妹?”她问得格外委婉,其实这句话里真正的意思,她真正想问的乃是:
  ——你们两人一善一恶,个性如此不同,怎么会是师姐妹?
  她更奇怪:
  ——你们的师妹年纪应该比你们要轻,不知是什么缘故早逝?
  “我们师姐妹共有三人,秦艽是我二师妹。”当说到此处,九如的目光直视着谢妙,又把她看了片刻,才徐徐地说出下半句话:“我与她的小师妹,名唤曲莲。”
  听到最后两个字,谢妙陷入沉思之中,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陡然间灵光一闪,又道:“我能问问曲莲是哪两个字吗?”
  九如道:“乐曲之曲,莲花之莲。”
  谢妙恍然大悟道:“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和秦艽见面的时候,她好像曾经提起一个叫‘杜衡’的名字……那是法师您吗?”
  九如颔首道:“杜衡是我俗家名。”
  谢妙道:“这可真巧。”
  九如道:“巧?”
  谢妙道:“我从前在医书里看过,‘杜衡’与‘秦艽’还有‘曲莲’都是药名,你们三人都叫这样的名字,又正好是师姐妹,这不巧吗?”
  九如笑道:“我与她们都是师君在净意庵外树林里捡到的孤儿,本来无名无姓。只因我们的师君乃是杏林圣手,精通医药,她又希望我们无病无灾,能够平安长大成人,因此才以药为名,分别给我们取了这样的名字。”
  第22章 少年从师岁月深,两处浮沉各相思(三)
  九如之师,法号慧观,既是佛门比丘尼,亦是杏林名医,还是一位武林高手。因在江湖游走多年,看惯世情百态,某一日忽然大彻大悟,才在净意庵落发为尼。
  但她捡到的这三名幼童,大的不过三四岁,小的才刚刚出生的模样,她不能替她们决定人生,因此并未强行要求她们跟随自己出家,只是将她们养在净意庵内,收其为徒,将自己的一身好本事倾囊相授。
  而在这三个徒弟里,医学天赋最高的,要属年纪最幼的曲莲。慧观也最偏爱于她,圆寂前不仅将《菩提心法》传给了她,还特意嘱咐杜衡与秦艽要好好照顾这个小师妹。
  对此,杜衡与秦艽半点都不嫉妒。
  原因无它,只因曲莲的确值得偏爱,她个性温柔,待人体贴,善良仁爱——所有的赞美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若非说缺点,她对医学的兴趣太浓,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学医,自然没空再学武,以至于慧观武功虽然高强,杜衡与秦艽身手也都不凡,她竟然只会一点皮毛功夫。
  偏偏她自幼怀有宏愿,欲走遍大江南北,医济天下苍生。慧观怕她今后在江湖里吃亏,才会对杜衡与秦艽有这样的嘱托。
  九如讲述到此处,语音停顿,凝目看着桌案上花瓶里花枝,竟沉默许久,谢妙好奇心愈加强烈,忍不住追问起来,她才终于继续讲下去:
  “师君圆寂后,她欲往四处行医,我亦决定做一名大夫,自然陪她同行。二师妹个性自由散漫,虽学了师君不少本事,然而尚未考虑好是否将此作为终身事业,她纯粹是不想与我们分开,才跟随我们走南闯北。而期间我们所遇到的不少身患重疾的病人,虽经小师妹精心医治,得以痊愈,对她的态度却很不客气,有人甚至对她颇多辱骂。小师妹生性温和,她能够忍得了,可是二师妹绝对忍不了——你想要说什么?”
  最后一句话,是九如在询问谢妙。
  只因她讲到这里,发觉谢妙嘴唇几张几合,似有话想说又不便打断她。谢妙心里确实觉得极为奇怪:“曲大夫既治好了他们的病,他们不应该感激她吗?”
  在谢妙患病的这些年里,为她诊治的大夫数不胜数,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根治她的顽疾,但只要稍稍缓解了她的病痛,她对他们便常怀感恩之情,是以她实在想不通九如所说的那些病人的行为怎会如此莫名其妙?
  九如淡淡笑一笑,没有解答谢妙的疑问,只接着刚才的话道:“那半年多的经历,彻底打消了二师妹做大夫的念头。她也劝我与小师妹莫要再受这个苦,可救死扶伤乃小师妹毕生志向,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动的?因此二师妹一气之下,一走了之,但分别前,叮嘱我继续保护好小师妹。”
  “后来呢……”谢妙声音低低的,有些不知道是否该问下去。
  “后来小师妹被人杀害,那时我正在为另一名病人诊治,不在她的身边。”九如又恢复她的冷淡,如霜如雪的脸庞不见一丝感情。
  谢妙愤然道:“是谁杀了她?”
  适才九如将曲莲夸了又夸,谢妙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曲大夫自然印象颇好,听见她果然是被人害死,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毫不生气?可她一动怒,心口便一揪一揪地疼,低下头,神色隐忍。
  九如平静道:“是她的病人。”
  “啊?”谢妙的全部愤慨在顷刻间化为惊讶诧异,“为什么?”
  九如没有言语。
  她转过头,良久沉默,似不想再提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谢妙知她此刻心中难受,不敢再求她详细回忆叙述往事,想了一想,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猜测道:“是因为……那人的病没有被……”
  “不,他的病基本已被治好。”
  谢妙更加疑惑不解,皱眉道:“那这人为什么这么不讲道理?”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就是从来没有道理的。”
  这话九如仍说得平平淡淡,却像是在谢妙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骤然生起波澜,她脸上一阵茫然,呆了半晌,渐渐地身体难受得更厉害,再次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不停喘气。九如见状,又手持银针,刺入她身上七处要穴,旋即将左手里拿着的那本书递给了她。
  谢妙狐疑地接过此书,只见封皮上绣着“菩提心法”四个篆字。
  “这是……武功秘籍?”
  “此书中所载确是一种内功心法。”九如颔首道,“但它与别的内功有所不同,它最大的好处除了提升内力修为,是能够延年益寿,祛病解毒。若你练成了它,你的病症或能得到缓解,延长你的寿数,但……”
  因谢妙太过年幼,九如担心她承受不了打击,是以这段日子从未与她说过她如今已治不好她的病。然而谢妙了解自己的身体,早已隐隐有了些猜测,又想起方才九如与秦艽对话,这会儿见九如吞吞吐吐的模样,她垂着眼眸,忍住所有的忧惧,神色看似平静平和,唯独声音里透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但我的寿数最多也只能延长几年,是吗?其实……其实我本来就活不过及笄,我早就知道,我……我不怕的……”
  “不错,你原本活不过及笄,但只要修炼了菩提心法,若无意外至少可以活到二十岁以上。倘若还想再增加几年寿命,也不是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