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婆婆早。”
  许易水笑着回应,右手将井边牵了绳的小桶甩出去,先给李家婆婆的木桶里倒了水。
  “哎哟!”
  李家婆婆又惊又喜,明白了许易水的好意:“谢谢啦!”
  小桶四桶才能装满一大桶,许易水没回应,只帮着李家婆婆打水。
  大家也都习惯了她有些寡言的性格,只寒暄攀谈着其他。
  “今天季翠翠怎么没来?”
  边上另一个娘子疑惑。
  “昨个她家给她买了个娘子,”张家婆主显然对这事儿知情,脸上笑着,眉宇间带着隐晦的调侃,“当时就吃了扶桑叶,还在货郎那儿扯了红布,买了红蜡烛。”
  “这会儿肯定还忙着花烛夜,亲热着呢!”
  “翠翠还拎了扶桑水,说不准这年底就得做大母啦!”
  她这话半荤不清的,若是小年轻听了可能还臊得慌,但这会儿井边的都是些老油条了,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唯一的一个小年轻许易水,从家里出事之后,性子就闷了下来,不怎么亲近人。
  给李婆婆打好水,许易水先拎了桶井水到边上洗脸。
  这个时节水还有些冷,贴在脸上,迅速就能让人耳清目明。
  随手别了根柳条放在嘴里,许易水撑着腰,一边看天边,一边刷牙。
  正是黎明的时候,山后亮起几道缝,泛着旭白的光,看得人心都暖了起来。
  井水映照上了天色,小桶一下去,便是一阵涟漪,波光粼粼。
  好似春色旖旎……
  “啪——!”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许易水毫不犹豫地甩了自己一巴掌,而后冷着脸快速地将水桶拉起来。
  “哦哟!”
  边上的张*家婆主被她吓得肩膀都一抖:“你干啥?!”
  “癫嘎啦?”
  “醒神。”许易水一边倒水,一边解释道。
  一本正经的样子把张家婆主逗笑了:“醒神?”
  “我活了几十年了,头一回见到醒神,自己给自己打巴掌的。”
  “也不嫌疼啊?”
  “你们小年轻可真别致。”
  没再搭腔张家婆主的絮叨,许易水挑了桶,简单吆喝了两声告别,便回了草棚。
  今天要开荒,早饭须得紧实饱肚一些才行。
  许易水还是熬了杂粮糊糊,看了看睡在柴禾边的苏拂苓,又出门掐了一把小白菜。
  三月十二了,清明已经过了,冬日里脆嫩的小菜,这会儿都开始冒薹长花苞了。
  许易水掐了些菜尖,其实炒了更好吃,又嫩又爽口,不过她有些赶时间,图方便快捷的话,还是直接切碎放锅里和杂面糊糊一起煮了就是。
  只需要稍微加一点盐,菜薹能让杂面糊糊也变得水灵起来。
  炕好的麦糠饼只剩下两个了,本来是留着打算拿来当今天的早饭和午饭的,现在多了个苏拂苓分着吃,许易水吃不饱不说,中午还得回来做饭。
  叹了口气,许易水将去镇上早点把苏拂苓送走提上了日程。
  早晨还是想吃得软乎一点,许易水将两个麦糠饼全丢进了后面二灶口的顶罐里蒸着。
  想了想,又从地窖里掏了两个拳头大的红薯放进了灶膛里。
  “啪——!”
  干柴树枝大概是有空隙,火一烧,直接在灶膛里跳了一下,鞭炮似得发出一声炸响。
  “嗯?!”
  睡梦中的苏拂苓身体茫然地一缩,被惊醒,灰白的眼睛里尽是懵懂的仓惶。
  反应了一会儿,又放松了下来。
  长途跋涉,以罪奴的身份从京都被押到上河村这种犄角旮旯里,她很久都不曾吃饱,睡过这么安稳踏实的觉了,尽管只是吃的麦糠饼和杂粮糊糊,尽管只是睡在柴禾堆里。
  “醒了就吃饭。”
  “嗯?”乍一听到声音,苏拂苓顿了会儿,这才慢慢摸索着从柴禾堆里站起身,一边答,“好。”
  温声细语,还下意识地先拍了拍身上,整理仪容,看得出来,没成为罪奴之前,家境是很好的。
  只可惜,眼睛看不见,所以并不知道,即便是整理了仪容,头发里依然醒目地插着根稻草。
  许易水并没有提醒她。
  就像木柴横亘在苏拂苓的脚边,而苏拂苓摩挲着往前,依然被绊了个踉跄时,许易水只沉默不发的看着一样。
  屋子里安静的就像是在上坟,只有食物咀嚼和灶膛的火星还在燃烧,没有人声。
  许易水吃得很快。
  “我,”听到碗筷放下的声音,苏拂苓犹豫着开口,声音细若蚊蚁,“我可以洗碗。”
  耳朵还挺灵的,如果不是背对着自己在说话就更好了。
  许易水没吭声,站起身去找锄头了。
  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脚步往门边去了,苏拂苓放下手里的筷子,伸着手在木板搭出来的桌子上划拉,很快的,就摸到了一个土陶的碗,还带着一点余温。
  这是允许她洗碗了。
  小瞎子脏污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笑来。
  “笃笃笃——”
  门口忽然传来声响。
  像掉进米缸的老鼠忽然被发现,苏拂苓立马收回手,缩成一团,将麦糠饼往嘴里塞住。
  许易水竟然还没走吗?
  那她刚才,那么笨的动作,是不是都被看见了?
  许易水在敲锄把。
  趁手的工具对于开荒来说至关重要,她的锄头拿在手里已经有些松动了,当即就从柴火堆边捡了个小木方加固。
  笃笃笃的敲击声还在继续。
  家主似乎没有注意她,这让有些窘迫的罪奴松了口气。
  “啪嗒——”
  锄把握在手里,许易水颠了颠,好像还有点松,还想再加固一下,就听见了屋内忽然传来了什么摔破的声音。
  许易水侧头看了过去。
  “对…对不起……”茫然无措的苏拂苓慌乱地要去捡地上被摔碎的碗,下一刻,脚就直接踩上了碎陶片。
  “啊——”那个力度下去,脚底肯定是扎到了,苏拂苓缩回脚,有红色的血液滴落了下来。
  第4章 一眼就看上了那瞎子
  “笃笃笃——”
  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许易水低下头,继续敲自己的锄把。
  余光里,苏拂苓还在伸手去捡土陶的碎片,不出意外的,因为慌乱,手也被扎了。
  修好锄把,许易水就去了大狸山,这也是这次村里组织开荒的主要地方。
  只是路上,许易水的心里不止一次地泛起疑惑。
  她不太理解梦里的自己。
  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苏拂苓?
  就因为貌美么?
  明明是这么蠢的一个小瞎子。
  ……
  上河村除了偏了点儿,穷了点儿,其实地理位置是挺不错的,背靠大狸山,面傍易水河。
  许易水的名字,就是因为她娘怀她的时候,她大母去易水河里抓鲫鱼回来说给娘补身体,那天有点下雨,娘不放心于是去送伞,结果没踩稳,许易水就早产了出来。
  而大狸山,也不是一座山,而是十多座山连成的一片,旁边就是小狸山,也是一连串的山林,大小狸山组成了上河村的靠背山,也在大夏和蛮狄之间形成了天然的阻隔。
  总之,住在祠堂角屋的祝玛曾说过,上河村是个背山面水的福地。
  梦里祝玛也被砍死了。
  “来了?!”
  清脆的女音引起了许易水的注意。
  村子开荒都是统筹一起的,每家至少出一个人,李家过来的是李家娘子,远远的看见许易水,就挥手招呼。
  许易水点了点头。
  要开荒的这片荒地,从大狸山的侧角半坡一直连到了谷里的茅草河,茅草河再顺谷而下,汇入易水河,很大的一片地方,要花不少功夫。
  开荒最麻烦的就是树和灌木丛,好在年后村里就陆续组织大家过来砍了树,刀耕火种,砍完再用火一烧,基本上地表面就好处理多了,只剩些地下的树桩子和石块儿之类的,还得挖出来。
  前些天雨一下,烧完的草木灰冲得到处都是,远远看过去,这一片都是黑乎乎的。
  “呀!”半山坡上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快来快来!”
  “刘老二你叫唤什么?”贾家就老赖头一个人,也背着个锄头过来了。
  “有葛根!好大一片!”刘老二叫刘宝,就是许易水姑姑嫁的人。
  葛根可是好东西,新鲜的葛根可以炖煮和炒制,最好的做法还是水磨,晒完的葛根粉无论是拿来做成粉条还是面条,又或者直接滚水冲泡、搅成凉粉都是极好的美味!
  听见刘宝的声音,顿时,附近来得早的十多号人都稀稀拉拉地往坡上走了过去。
  “姑主。”许易水也走了上去,见到刘宝,还是打招呼喊了一声。
  “易水也来了?”
  不论有什么龃龉埋怨,只要不是生杀大仇,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不会把表面关系做得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