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模一样。
  梦里她娶的叫苏拂苓,后来成了皇太女的罪奴,和这一个一模一样。
  啪得一声,许易水转身进屋,颤抖着关上了门。
  梦里刀锋划过时,鲜血从脖颈处喷薄而出的温凉感那样真实。
  许易水这一生所求不多,家人都在水灾里死后,她就变得格外信命,不论那梦是真是假,是趋利还是避害,又或者是家人在阎王殿哭求来的托梦警示。
  她都只想,简简单单,安安稳稳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娘子?
  许易水摇了摇头。
  孑然一身也很好。
  村里马上要组织开荒了,她可以勤快一点,多开一些,然后用攒的钱盖一个小土房子。
  三年前她伤心之余在易水河边种了好些竹子,竹子好长,已经成了可用之材,和木头搭着弄个小院儿不成问题。
  院子边种些果树,院子里栽上小菜,再喂点鸡鸭,若是有闲情,还能挖个小池塘出来,囤点鱼虾养着。
  这样的小日子,就很好了。
  至于什么小瞎子,什么苏拂苓,什么皇帝,不过是春秋大梦一场空,与她这个平头老百姓,没有半点儿关系。
  迫近黄昏,外头残阳如血,看来明天是个大晴天。
  晴天好,晴天适合开荒。
  砍柴是一件十分耗费体力的事情,许易水中午只吃了两个麦糠饼,这会儿已经有些饿了。
  现在是三月,春末回暖的时节,山里的好货多,许易水运气好,昨日进山,采到了好些鲜蘑菇,还有一小筐木耳。
  红菇、青苔菇、还有见手青之类的鲜菇是最美味的,不过许易水有些不舍得吃,这些拿到镇上去,能换不少钱。
  有股怪味儿的大花菌就不怎么好卖,许易水将它洗了,切成薄片,用泡水的竹签串了,直接放在火上烤,这还是她无意之间发现的办法,这样烤熟的大花菌便只剩下香味,什么都不加,也十分好吃!
  再将木耳取出几朵稍微次一些的,撕成小块儿,焯了水拌成脆淹木耳,搭配上热气腾腾的杂面糊糊,可谓一顿大餐了。
  想了想,怕不够吃,许易水又烤了块儿麦糠饼。
  杂面糊糊不用煮太久,只是想要粘稠糯口的话,需得多焖一会儿,许易水退了木柴,只留下些火星在灶膛里煨着,正好就着这点火烤蘑菇和饼子。
  “笃笃——”
  许易水看着猩红的灶火出神,门口兀得传来敲门声。
  “谁?”一边问,许易水一边站起身,擦了擦手去开门。
  “老许!”
  是老村长的声音。
  许易水拉开门,迎面就看见了笑得满脸褶子的村长,以及她身后绳子牵着的,眼睛灰白的貌美小瞎子。
  村长声如洪钟,格外热情:
  “老许,你要娘子不要?!”
  第2章 没有哪个傻蛋花冤枉钱,买个瞎眼的病号回家,还得反过来养着。
  “不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许易水冷声说完,下意识就要关门。
  啪得一声,村长眼疾手快抵住门:
  “别啊!你先看看!”
  “你看看这个,这可是我专门给你留的,长得可好看了!”
  说着,村长拖着绳子将瞎了眼的苏拂苓往门口拽,恨不得把人直接推到许易水的脸上。
  “白净得很!”
  许易水别过头不看:“我不要。”
  “只要二十五文!”
  “怎么样?”
  许易水:“我不要。”
  “二十五文就能娶一个娘子,你可赚大发了!”
  “我不要,”许易水有些恼了,“我都说了我不要!”
  “别说二十五文了,村长你看看我现在,是能养得起娘子的人吗?”
  许易水搬出了先前应付季翠翠的说辞。
  “再说了,要真是好的,哪儿还能留得到我。”
  谁知老村长眼睛一眯,脸上露出明了的笑:“你瞒得了别人,还瞒得过村长我?”
  “这三年里,有多少活儿都是我给你介绍的?”
  “再加上山里的野味、药材,”村长老神在在,“我还能不知道你?”
  她能做村长,自然是对上河村的每个人,都有几分了解的,更何况是许易水这样需要重点关照的独居户。
  只是这瞎子……
  村长的目光落在罪奴身上,脸上多了几分可惜,又看向垂着头的许易水。
  “你看两眼!”
  村长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拽住罪奴的胳膊,将她拉得一个侧身。
  粗麻绳套着手和脖子,身上褴褛斑驳的衣服松松垮垮,村长有力的手再揪着腰间的布一掐,罪奴玲珑有致的身形便在许易水面前展露无疑:
  “你看看,这身段儿,这小脸儿。”
  “肯定能生漂亮崽!”
  许易水垂着眼:“可她是个瞎子,不能干活。”
  真奇怪,明明不认识,明明只是一夜大梦里预知到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口却兀得扯了一下,滋生出钝痛。
  明明没再看,脑海里却能清晰的浮现那双充满灰败之色的眼。
  这也是为什么苏拂苓留到了现在还没有人愿意娶的原因。
  农村的穷苦人家,娶妻子娘子,是要健康的,能下地干活的。
  没有哪个傻蛋愿意娶一个瞎眼的病号回家,还得反过来养着。
  梦里,许易水做过这个傻蛋。
  但她现在又没做梦。
  “唉……”老村长看着许易水坚定的神情,无奈叹气。
  “这样,”大手一挥,村长决定做最后的努力,“也别说村长我亏待你。”
  “十文!”
  “十文怎么样?这可够低了吧?”
  买两斤上好的猪膘肉也才十文,这罪奴可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就不是钱的事情。
  许易水摇头,目光坚定:“您把她送回去吧。”
  这人也是个执拗性子,见许易水心意已决,村长犹豫再三,到底没再坚持。
  只是转过身看向罪奴时,目光里带上了几分可怜与可惜:
  “时也,命也,我可是尽力了。”
  许易水知道村长的性子,总是想让人能活下来,当初她出气多进气少,姑姑都放弃了她,还是村长坚持,才给她救回来的。
  但村长家也没有多好的条件能再养苏拂苓这么个闲人,本就是犯过法的罪奴过来的,若是没有人家要,官府也只会丢开不管,这么个小瞎子,过不了几天就得死在不知哪条臭水沟里。
  “算了。”
  村长摇了摇头,也不知自己是在积德还是作孽,喃喃道:
  “趁着天还没黑,我给她送村尾的老赖头那儿吧。”
  “好歹有个遮风避雨落脚的地儿。”
  “也没别的办法了。”
  “剩下的,看你造化吧……”
  老赖头姓贾,是上河村有名的无赖,境况和许易水有些相似,也是家里遇了灾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剩这么一个独苗。
  不同的是,老赖头有间土房,还有些家里人留下来的积蓄,所以娶得上罪奴娘子。
  只是从大灾过后,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每天不做事,净喝酒,有事没事就打人。
  已经打死了三任娘子了。
  去年秋天死的那位娘子,据说已经怀了孩子,被老赖头打得流产,生生疼死的。
  上河村,顾名思义,整个村子是沿河而建的,祠堂在矮山的山脊上,两侧地势都低了下去。
  许易水的草棚在祠堂边,傍晚时分,金乌西坠,落日的最后一缕光,就在她和她的草棚身后。
  老村长牵着苏拂苓折返,三步一踉跄地背着光离开。
  最后一缕残光沉下,天只剩下红霞烧完后的余烬,朦胧的一片,沉甸甸地罩在所有人的头上。
  “八文!”
  许易水静静的站在草棚门口,在一片灰蒙蒙里,声音嘹亮。
  天地之大,上河村之小。
  上河村之大,草棚之缥缈。
  许易水只有这么一间东倒西歪的草棚。
  所以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去接苏拂苓这尊大佛。
  但她还是开了口。
  村长的耳力奇佳,明明都快要走远了,硬是转过了头,眼里露出惊喜:
  “十文!”
  反悔了就说明有机会。
  “那就七文,”许易水倒减一文,“不然我不要了。”
  “行行行!”适可而止,还是先打发烫手的山芋要紧。
  “七文就七文!”
  村长将罪奴领回许易水面前,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你个鬼精!跟你婶我还要掰扯这一文两文的!”
  村长嘴里骂咧着,手上却是十分麻利地将拴着罪奴的绳子交到了许易水手里。
  “你说你,早这么爽快多好,平白跟你磋磨耽搁。”
  “要不我现在给你做个见证,先把扶桑叶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