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还好,只有两个,一只手一个,应该堵得住。你庆幸地想。
  你尝试弓起背,蜷缩起身子,就像个坯胎那样。左手堵住心口,右手堵住脚踝——真的刚好。
  漏气声终于停了下来。
  然而让你更头疼的事出现了——
  一串鸡蛋大小的恐龙,排着队,从你的房门跑了进来。
  没错——鸡蛋大小的——恐龙。
  你终于意识到,你出现幻觉了。
  你的意识还清醒着,你记得自己是谁,今年几岁了,在哪读大学。
  但是你无法挥散这幻觉,甚至也无法入睡。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你都得和这些幻觉共度了。
  你索性也松开了手,不再去堵那并不存在的漏气孔。
  于是在噗噗的漏气声里,在小恐龙的叽叽喳喳声里,你看到了姜伶。
  她坐在床尾,静静地看着你。
  这一幕本该有点诡异,奇怪的是,你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你感觉到她好像……很悲伤。
  你心里的柔软再次泛滥成灾,你想抱抱她。
  像过去很多次安慰她一样,揽过她的头,抵在自己胸口,告诉她你在。
  可这时候你也突然想起,你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她的悲伤有迹可循,而你正是这元凶。
  你明明知道这是幻觉,你明明知道的。
  但为什么,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流。
  你拽过了被子,把自己藏在里面。
  过了很久,你似乎感觉自己被拥抱了。隔着被子,从背后。
  你掀开被子。
  房间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
  你不敢再吃药,于是每当夜晚降临,你就得赤手空拳和失眠战斗。
  在数不清第几个和失眠战斗失败的晚上,你想她了。
  你清晰地记得她的电话号码,倒背如流,但你绝不敢再拨通。
  你赌过一次了,你输了,你也认输了。
  你已经下定决心继续往前走,甚至你也一度认为自己能够继续往前走。
  哈哈,你可真敢想。
  现在你知道了,在那三年分分合合的纠缠里,你的灵魂早已镌刻上她的名姓,即便你在理性上选择与她决裂,感性上也依然会匍匐于她。
  曾经你自愿戴上枷锁,而今你却又要将它取下。
  可你以为……这是你想取下就能取下的吗?
  灵魂的惯性如此强大,会背弃你的理性,自作主张,延续你对她的爱。
  今夜如此,夜夜亦然。
  你问自己,你爱她什么呢?
  爱她不长嘴,爱她不体谅你?
  爱她曾降临在你的荒野,给予你爱的沉痛与愉悦?
  又或者是爱她……不爱你?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好没有道理。
  但爱情不就是他爹的不讲道理?
  你想恨她,你认为这样或许会让你好受一点。
  但你再一次高估了自己。
  你这样心软的人,对她根本恨不起来。
  社会把你一颗柔软的心淬炼得冷硬,然而你也就硬气了那么一次。
  在那以后,只要你一想起她,一颗心就又回到柔软的模样。
  离开她的时候,理性替你把她的缺点一一陈列,以便于让你离开得更坚定。
  然而此时你完全想不起来她的缺点了,反而她的优点不可遏制地挤进你的脑子,争先恐后。
  你开始被自己控诉。控诉着你的放弃,控诉着你的不坚定。仿佛提分手的是你,一切的源头也在你。
  你逐渐嗅见了遗憾的味道。
  终于你累了,你缴械投降,决定不再挣扎。
  你决定顺其自然,把一切交给时间。
  你相信时间会帮你抚平一切伤痛,只要时间够久,再深的伤疤也会愈合。
  可是生活不是电视剧,不能快进也没有时光穿梭机,你跨越不了时间,无法跳过现在。
  不论未来,只说现在。
  你现在好痛。
  痛到涕泗横流,痛到全身失力。
  天杀的。
  你有点想布丁快跑了。
  如果她在的话,至少能有个人陪你说说话。
  那样的话,至少就不会那么……孤独。
  她是那样合格的倾听者,她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贬低这段感情中的任何一方,也不会端着旁观者的傲慢指导你该如何如何。
  她只是聆听。那么温柔,那么仁慈。
  可是你又想起来,你早就没再和她联系了。
  就在你和姜伶复合的前一天,你隐约感觉到,布丁快跑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但你那时满心想着姜伶,这感倏一浮上来,马上又沉下去了。
  再后来,你就忘了。
  你的眼中总是只有你最在乎的人,然后理所当然地忘掉其他人。
  也是后来之后很久你才回过味来,布丁快跑可能,对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所以啊。
  你爱的人不爱你,爱你的人被你挥之而去。
  什么他爹的狗屁爱情。
  你真的累了。
  反正失眠也是失眠,不如做点什么。
  你开始写点什么。
  你创造了一个角色,她和你同样心软、多情、念旧、摇摆不定。
  你创造了另一个角色,她和姜伶同样胆小、矛盾、不够成熟。
  你注册了笔名,开始连载这个烂俗爱情故事。
  过了一阵子,你开始陆陆续续收到一些读者的私信。
  其中一个读者问你:这个故事是he吗?
  她表示她的泪点比较低,看不了be,如果这个故事是be的话,她就不会再继续追下去了。
  你安慰她说:放心,一定会he的。
  在文学的偏好上,你也曾被悲剧吸引,它们是那样矛盾,充斥着血腥暴烈的美感。
  但真正落实到你的笔下时,你只想像个俗人一样,追求幸福完满的大团圆结局。
  生活已经够苦了,不是么?
  于是,在你创造出来的世界里,她和她拥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结局。
  敲下“全文完”这三个字的时候,你感到心里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慰藉。
  但慰藉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你就哭了。
  在创作上你喜欢喜剧,喜欢he,但你将自己的故事演绎成了be。
  你圆得上纸上的缘分,却续不上现实的篇章,这落差扇了你一巴掌,实在难受。
  无法可想,无法可想。
  你决定做点什么,缓解这份难受。
  你注册了一个q.q号。
  然后你开始装点它——替换头像,替换备注,替换签名,替换资料卡。
  终于,通过你的不懈努力,你将这个号打造成了一个高仿号。
  如果姜伶看到这个号,一定会下意识地想,她的q.q号怎么在你手里。
  你开始频繁切换于两个号之间。
  [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蒜蓉茄子,番茄炒蛋,沙丁鱼]
  ……
  [今天天气好好,有点想你]
  [我也想你了]
  [疫情什么时候结束呢,这样就可以去找你了qaq]
  [感觉短时间内不会结束了,出门记得戴好口罩]
  ……
  [你说会不会有这样一天,下班之前我会问你,今天想吃什么菜,我去买,你会问我,家里的百合插花是不是要枯掉了,要不要换新的]
  [你在想什么]
  [?给你半分钟重新组织语言]
  [我的意思是,当然会的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哼,算你识相]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终于有一天夜里,你发出去一句消息之后,忘记了切换账号。
  然后你不小心睡着了。
  醒过来,看着一夜没有被回复的消息。
  你登上了那个q.q号,点击退出账号。
  你再也没有登过那个q.q号。
  -
  这以后,你拨通了程见熙的电话。
  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程见熙。
  这一次,程见熙没有再骂你。
  她只是一个劲地叹气。
  她是如此仗义的朋友,看到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主动把一部分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等你回答,她又率先跟你道歉:
  “对不起,我之前不该跟你说那样的话,不该全盘否定你的感情。”
  “以己度人,本来就是一种残忍。”
  “以后我会陪着你,再也不会把你推开了。”
  因为一段永远失去的爱情,失而复得了一段友情,你觉得一切开始好起来了。
  半年后,海市解封,你重返校园,参加了毕业典礼。
  你重新找工作,只是期望就职地点从苏市换到了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