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渊眠问华臻,“少主在想什么?”
  “半月后我再来,这段时间你好好盯着越琲的公子府。”
  “是。”
  “还有一件事。”华臻扫她一眼,“来了这么久,为何不知道楚人是怎么折袖口的?”
  渊眠吸了口气,“是渊眠的错。”
  她虽不是要伪装楚人,可却不能有她不知道的细节,有的时候,细节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越琲以躲避莫赤为由将玉映带回了府,玉映本不愿再烦扰越琲,可抵不过他柔情蜜语,渐渐卸了心防。
  她知道自己自小便生得极美,平安长到这岁数多亏乡下长辈的庇佑,长辈去世失了庇护后她见了不少恶人的真面目,可越琲不愧是端方君子,与其他男子就是不一样,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欲念与算计。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变得再也不想离开公子府了。
  越琲身份尊贵又待她极好,谁能抵过这样的诱惑?她偶尔想起过那次碰到那两个女子,还好当时她并未动摇,不然哪能遇见这样好的事呢。
  就算不日后越琲会迎娶司马家的小姐,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真爱对她来说太过奢望,她会珍惜这份爱还未变假的每一刻,每一刻都当最后一刻去活。
  交颈缠绵时她笑看越琲把一只玉白色的瓷瓶塞到自己手中,知晓这最后一刻还是来了。
  明日她要被送去张太史府上,同行的还有其他八位美人。
  在太史府中被教养几日后,她们九个会以太史的名义坐上一辆叫做香恩车的轿辇,穿过悠长喧闹的、她在乡下畅想过无数次的街市和官道,前往红砖玉漆,戒备森严的楚王宫。
  玉映想要吐。
  但她忍住了,她把瓷瓶紧紧握在手中,哭着说自己一定能做到的。
  越琲说事成之后她便是仅次王后的存在,万人之上,从此飞上枝头做凤凰。
  玉映感激地说好,看吧,越琲总是如此诚恳真心,连承诺都不会做假。
  宫道很长,楚王又老又丑。
  原本越琲叫她得了楚王宠爱再行事,可玉映忽地热血冲昏了头,当天晚上就将毒药倒了大半瓶下去,惊慌失措哭得梨花带雨时,那个玄衣女子像天神一般地降临了。
  她不知道她如何神通广大进得了楚国王宫的,只记得自己这回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一刻也不放开。
  要她跟楚王这样丑的人待在同一间屋子里,还不如捅了她!
  那个叫做渊眠的女子把她一把丢到了太史府门口,玉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质问渊眠:“你少主呢?把她叫过来,看看你是如何对我的。”
  “华姑娘一看便是良善之人,怎容你又把我从狼穴送到虎口。”
  渊眠对她似乎很不耐烦,纵她哭得快要晕过去,路过之人注目过来时,才一把拎走了玉映。
  此后的事玉映一概不知了,只知道楚王并未中剧毒,王宫只传出过楚王身体略有不适的小道消息,楚王也并没有四处找她;而她如今的确成了众矢之的,有百姓同越琲说,曾在那日傍晚见过一貌美的女子出入太史府。
  越琲很快封锁了消息,但却私下在四处找她。
  但这都跟她没有关系,她抱上了真正的大腿,此时正躺在软榻上吃热腾腾的烤鹅,王城的烤鹅真是香,她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只管吃吃喝喝睡睡,等待卫王的差遣便是了。
  卫王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真幸福呀。
  越琲被绑在一张木椅上,嘴里塞了一块麻布,此刻终于能好好听华臻讲话了。
  楚国的使臣向来都由张太史担任,越琲很少出过楚国王城,是以华臻并不担忧他将自己与商麟认出来。
  “的确是玉映托我来找公子,她未完成公子的嘱咐,羞愤难当,这才不敢出现在你的面前。”华臻道,“她托我带话,说还请公子莫要担忧,她与太史大人无冤无仇,断不会对太史动手。”
  越琲闷哼了几声。
  他当然知晓玉映没那个胆子和手段,她只是个乡下人。
  可正因她是个乡下人,他先前才小瞧了她,竟能从层层戒备的王宫中逃走,若说不是楚王授意的,谁信?
  她那般折服富贵权威,他能收服她,楚王自然更能。
  “公子听懂了么,玉映姑娘说了,还请公子不要再为难她,若她出现在通缉令上,大家都没有好下场。”
  华臻示意商麟将麻布拿出来。
  越琲气极,陡然瞧见华臻隐隐现出的袖口翻面,上头绣了一个很小的丝纹鱼图。
  他全懂了。
  玉映并没有给楚王下毒,一则可能是被楚王识破,另一可能是她已将他或张太史出卖了;玉映名义上是被张太史送进宫的,所以楚王才暗自派人杀了张太史,又以玉映为引前来敲打他。
  玉映是个乡下人,根本不会认识这几个人,只有一种可能,她们是通过楚王认识的。
  那个翻面的鱼样,他曾在楚王的婢女衣裳上见过。
  或许玉映是还念了旧情,才请她们来暗示自己玉映并未杀人,那杀人的就是——
  越琲脑子乱作一团,“你究竟是玉映找来的,还是楚王派的?”
  华臻似乎很惊讶,“公子为何这么想?我不认识王上,您是王上的亲儿子,他最满意的储君人选,怎么会派我来这样对您呢?”
  越琲听明白了,她就是楚王派来的,
  却装作是替玉映传话。
  楚王知道他或是张太史想下毒,他到底是亲子,所以舍不得杀,才让人来探底细。
  他只能装作信了的模样,把这些事全都挡回去。
  莫赤已率兵回王城,他没有时间了,他要赌一把。
  他咬住下唇,客气跟华臻说:“我知道了,你请告诉玉映,我会帮她把嫌疑洗清,她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还有,玉映误会我的话了,我从未想过要给父王下毒,这辈子我最敬爱之人就是我的父王。不过还请你们放心,我也不会追究玉映下毒的事了。”
  华臻品了几遍越琲的话,慢悠悠张口:“嗯?下毒?”
  她什么时候提过下毒的事,越琲已自乱章法,无法自圆其说了。
  越琲猛地吸了口气。
  他又大意了。
  只得战战兢兢找补:“是我听父王身边内侍说的,父王曾身体不适,怀疑有人下毒,如今玉映跑了,自然会怀疑她。”
  越琲额间冒出细汗,他要赶快离开这里,既然楚王什么都知道了,他也绝不坐以待毙。
  趁莫赤还未进宫,先行召了自己的兵马。
  ——逼宫。
  楚王一死,谁也转不了局面。
  第49章 好苦她怎么是如此、如此,卑劣之人。……
  玉映低着头,手指绞在一处,欲言又止地看向前头两个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开口:“王、王上,要是他不信我说的话怎么办?我原来骗过他,他定是会怀疑我的……如今您又放了消息,说不定一见面就将我给砍了。”
  “不会。”华臻答得笃定。
  “为何?您认识莫将军?”玉映小跑跟上她。
  华臻两手按在玉映肩上,正色问她:“烤鹅好吃吗?”
  玉映不知华臻怎么突然问这话,只得平心而论,愣愣点头:“好吃。”
  冷冰冰的声音自另一畔响起,渊眠从来手中都握着把长刃不离身,抱臂在胸前。
  “吃了王上的烤鹅,就要为王上做事,你以为都是白白吃喝?”
  玉映咬牙,她分明就是出了狼穴虎口又进了狮子窝。
  渊眠说得对,哪有什么好事砸到她头上,好在卫王没有楚王长得恶心,她愿意跟着卫王,走在泥石子儿路上,玉映有一搭没一搭踢起路上的小石块,“我这算是叛国么。”
  华臻回:“算,不过你如今后悔也已来不及了。”
  玉映摇头:“我没有后悔。”
  她本就没有什么要做的事,在楚国这么些年也没受过楚王半点恩泽,她更没读过书识过字,诗词歌赋样样不通,不知道除了楚国外还有多少诸侯国,知晓华臻是卫国的女国君之后还震惊了好久好久。
  “王上如今是一国之君,要什么东西得不到,为什么要来掺和他们几个的事?”玉映好奇,“我是说——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还得连累卫国,得不偿失。”
  渊眠道:“你从小到大就没什么志向?”
  玉映看她的眼神更古怪,她没有啊——她该有什么志向?
  几人穿过矮墙,眼前已有一片茂密竹林,玉映正好抬头望天,想起自己在庄子里的日子,家中长辈还在时,虽然家中穷,每日听到鸟鸣和风吹草叶声,想起今秋收成好,就觉得幸福得紧。
  可惜后来家里只剩她一人,为了生计她才去了隔壁庄,又给人骗了上了奴籍。
  “过几日我去城里瞧瞧叔母,她若愿接济我,我就拿钱回去赎身,再回庄子好好种粮食。”
  城里实在是太过可怕,她不要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