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柳孤城抬首看她,不知是羞耻感还是项圈收紧的窒息感让他两颊泛红,相比越长风的雷霆震怒他的脸色却是平静得很,只有一双眸子满布阴霾,眸光深处似乎闪铄着毁灭一切的熊熊烈火。
  深渊一样的眸子本来应该吞噬一切,越长风却好像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偏执和占有欲。
  沈约和柳孤城一个在城楼下,一个在城楼上,如果说沈约走近城楼的时候给了她一种捉奸的既视感,那现在她感受到的绝对是雄性之间的敌意和互相排斥的独占欲。
  因为不甘她对着别的男人欢声笑语、好言相对,和对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
  所以要让她出糗,要在她身上留下只有属于自己的记认。
  越长风很清楚,如果易地而处,她会对这条贱狗做的绝对不是咬人那么简单。
  可是在她自己的规矩里,从来都不允许这种独占欲的存在。
  毕竟,狗只能够有一个主人,但主人从来都可以有很多条狗。
  狗从来都没有左右主人的权利。
  “回答我。”她俯身在男人耳边,声音与方才对着沈约的截然不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柳孤城紧咬牙关,没有漏出一个字来。
  “好。”越长风呵的一声冷笑,一下松开了手,任由男人瘫软的跌坐地上。“本宫现在要跟老师回相府议事,你在这里等到我们走了,自己坐长公主府的马车回去。”
  男人眸中的焰火似乎烧得更盛。
  越长风就是要这样直接的刺激他,让他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也给他一个机会。
  要不选择并接受她的所有,绝对顺从于她的一套规矩,包括接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唯一。
  要不借着这个机会,逃之夭夭。
  可是这个“选择”本来就是一个伪命题。在他上一次自投罗网的时候,在他用过一次逃跑的方法来逼她走向自己之后,他就已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这一生一次的机会,已经用完了。
  “这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让你离开本宫,但是后果……”越长风低低一笑,一脚踩在他跪着的大腿上。“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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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孤城听着支配者走下城楼的脚步声,听着她轻快的欢声笑语,然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最后车辕的声音离他远去。
  越长风走下楼时,沈约三步并两步的走上前去扶住了她。
  见她一蹦一跳的步履轻松,俊逸的剑眉微蹙:“扭到了还不小心一点,慢慢走。”
  其实她根本没事,不过是被狗咬了一下。可越长风落得受沈约照顾,把自己的身子都挨在了他的肩上,任着男人搀扶自己上了相府的马车。
  偌大的马车空间宽敞,可她故意紧紧挨着男人坐下,这才悠然笑道:“老师风尘仆仆的,看来是快马加鞭回来,还不好好休息,第一时间便来找我了。”
  她伸出手去一条一条的抚平沈约胸前的衣上皱褶,没有直接的肌肤相接,动作却是暧昧至极:“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老师像学生想老师一样的想我呢。”
  她的头紧紧靠在男人的肩窝上,微微抬首注视着上方的他,目光温柔缱绻,只一眼便容易给人深情的错觉。
  沈约对她薄情的本性再也清楚不过,
  但还是落得纵容,浅浅笑了一声,任他挨着自己:“长风觉得为师是怎么想的,为师就怎么想,嗯?”
  越长风得寸进尺的凑到他的面前,伸手摸上了他的胡茬,“老师知不知道你这样,可是会惯坏了我的。”
  沈约耳根一红,不自然的干咳两声。
  越长风摸摸他发烫的耳根,也不逗他了,直截了当的问:“老师快马加鞭的赶着回来,可是有什么急着要跟我说的?”
  这话无疑给了羞涩的老男人一个下台阶,沈约连忙坐直身子,敛了心神,一下子又变回了面对摄政长公主回话的臣子:“臣此番南下赈灾,托殿下的福一切顺利。只是……”
  “殿下有没有想过,我们面对的敌人是谁?”
  第57章
  “是聚贤阁。”越长风把玩着男人鬓边垂落的一缕秀发,“也就是在背后操控朝野的影子朝廷,由世家子弟、朝廷官员和民间商行结成的利益关系网。”
  沈约点点头,“没错。”
  “但聚贤阁并不只是一群有着个人利益的人那么简单。聚贤阁所代表的,更是这个世道运行的、一直以来的一套规矩。”
  世道运行的一套规矩。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论述。柳孤城也曾经说过,天下万民就像天地万物一样,在日常的运转中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而聚贤阁不过是操控了这套自然法则,成为了所谓的“大势”。
  她还以为那不过是小骗子胡乱编造的大话。
  现在沈约却说出了意思相近的话。
  越长风眸中锋芒一现:“世道运行的规矩……当真存在?”
  沈约沉默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为师知道你不相信世间有无法用人力掌控的事。”
  “可是这套世间运行的规矩,本来就不是人为创造,而是经过历朝历代的阶级固化、思想固化,当权者一代比一代拥有更多权力,无权者一代比一代活得卑贱,甘于顺从的犬儒主义成为了天下人的主流想法,人人都变得接受现状,安于现状,甚至维持现状去为自己谋得更多利益。”
  “利益集团不是创造了这套规矩,而是在维系和利用这套规矩。”
  “长风觉得,以人为的力量,如何逆转这个大势?”
  沈约语调和缓,话音平静,仿佛回到了国子学里沉翰林问一众学生功课的日子。
  越长风一言不发,定定的看着他,仿佛要看进他的眸子深处。
  她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与当初国子学里的学生不同,位高权重的长公主此刻的目光充满无形的压迫感。
  过了不知多久,越长风轻轻一笑,周身气场散去。
  “难道连提出变革、主理新政的沈中书也认为,人力并不能改变这天下的走向?”
  她的语调问得轻松,问题本身却是尖锐至极。
  如果大势无法逆转,那么变革的意义何在?
  “变革不是没有意义。”沈约冷静的回道。“只是变革需要时间,而时间不在我们这边。”
  “尤其是,当影子朝廷的内部已经出现了异动。”
  越长风秀眉一挑:“异动?”
  沈约凝重道:“聚贤阁内部现在分裂成了多派,堤坝倒塌不过是其中一派的手笔。”
  越长风一下子坐直身子。“聚贤阁不是一个松散的利益集团么,怎么还分了派别了?”
  沈约摇摇头:“曾经或者是,但是在玄武门之变后,聚贤阁多了一位集中大权的阁主;相比以前世家至上的利益共同体,这位阁主显然有别的想法。”
  “现在阁主派系和非阁主派系之间已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从堤坝一事之中,我们也只能窥得一角。”
  “阁主一向作风强势,排除异己毫不手软,不过近来似乎被什么绊住了手脚,对阁里的影响力减少,也就导致了现在的矛盾浮面。”
  越长风眼眸一眯,闪铄着不善的锋芒。“哦?”
  她可清楚记得,柳孤城说聚贤阁是一个集体,没有什么派系,没有什么“人”在背后作为推手,更没有什么话事的阁主。
  “那个阁主,是谁?”
  沈约歉疚的笑笑,“为师无能,查不出来……这位阁主的身份就连聚贤阁内部的人也无从得知。”
  ——柳孤城作为柳家家主,这个身份绝对属于聚贤阁的核心人物。
  所以,柳孤城不可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阁主。
  他要不就是不知道阁主的身份而索性对她隐瞒阁主的存在,要不就是知道阁主的身份而依旧选择对她隐瞒阁主的存在。
  越长风止不住的笑出声来。笑声清脆有如银铃,却让沈约打从心底发寒。
  “长风这……”他忧心忡忡的打量着她。
  越长风漫不经心的甩了甩头发,在男人怀中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再次依偎着他:“没什么,想起一个满口大话的小骗子罢了。”
  “估计他是属于阁主一派的,对他还挺忠心。”她的嘴角勾起讽刺的笑。“至少,比对本宫忠心。”
  沈约身子一僵,半晌,才不自然的回抱着她,苍白的手因为紧绷而青筋暴现,耳根红得发烫。
  “柳四郎这人复杂得很。”男人说的一本正经,声音却是可疑的沙哑低沉。
  “老师还真是了解学生,都不用我说是谁哩。”越长风轻笑,顺势把手伸进他的衣领里,在里面不怀好意的游走。
  沈约还想说些什么,衣领里的手一下轻捏,脱口而出的便成了一声暗哑的低呼。
  越长风含笑抬首,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没心没肺的笑道:“老师这么关注别人,可是会让学生吃醋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