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为师门下不出败者。”沈约嘴里说着凉薄的话,脸上却依旧人畜无害的微微笑着。“而那一夜在玄武门前,为师只有一位门生活了下来。”
  “那本宫可不敢当沈相的门生了。”越长风走到男人身前,有意无意的顺走他手上笏板,拈在指间摩挲。“毕竟,本宫在那一夜,输掉了三位皇兄,还有我那白月光夫君。”
  “白月光夫君”五个字,说得别有深意。
  沈约并不喜欢这样的答案,正要说些什么。
  越长风拿着笏板,也像挥舞戒尺般戏谑地往他手板上打了一下,转身往城楼下走去:“走吧,是时候去拜祭本宫念念不忘的好驸马了。”
  那句“走吧”似乎带有邀请的意思,沈约双目一亮,跟着她钻进等候多时的马车。
  长公主府的车驾极尽奢华,宽广的车厢内茶几软榻应有尽有,车厢外四面皆有悬挂以金线双绣编织而成的九蟒图腾,唯恐途人不知这是堂堂摄政长公主的车驾似的。
  大年初一多有在外走动到处拜年的百姓,远远看见长公主的车驾便自觉分开两边退到路旁。
  车外的百姓不能窥得天颜,车内的人却能清清楚楚听见车外的窃窃私语。
  “先驸马已经死了六年了吧。”
  “长公主真是长情,每年大年初一的还毫不避讳相冲,雷打不动的前去柳家墓园拜祭。”
  “可是长公主位高权重,要什么男人没有。”
  “据说长公主面首虽多,但六年来还不曾另招驸马,看来真的没有人比得过这位柳家公子。”
  “这是当然,这桩婚事是长公主当年亲手求来,一句柳家时言世无其二,非君不嫁,早已家传户晓了哩。”
  “那长公主还真是可怜,亲手求来的姻缘,不过两年便——”
  车内沈约的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形。
  “老师你看。”车里明明有大把空间,越长风却不知什么时候紧挨着他而坐,气息吐在他的耳畔,戏谑轻笑:“连百姓也说本宫可怜。”
  她的语气轻佻散漫,好像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长风。”沈约嘴唇微抿,似乎在控制自己伪装的情绪。他唤她长风的时候,总是以长辈的口吻说着与身份不符的话,就连自己也沉醉在师徒禁忌的戏中流连忘返。
  “这夫妻情深,你到底还要在天下人面前演多久。”
  “好大的醋味。”越长风在他耳边轻笑,清脆的笑声有如珠玉落盘,一下下的打在他的心头。“为了一个学生,吃另一个学生的醋,这学生还是一个死人。”
  玉指轻点他的鼻尖,惹得一本正经的男人微不可察的一颤:“这是为人师表的表现吗。”
  沈约面色一沈,声音也沈了下去。
  “为师不是……”不是什么?他的声音越说越轻,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越长风拿着沈约的笏板,一把按在他的唇上。“比起说话,本宫还是喜欢老师这张嘴做别的东西。”
  嫣红的舌尖吐出唇外,微微向上一勾,暧昧的暗示不言而喻。
  沈约依旧板着脸,泛红的耳根却已出卖了看似无动于衷的他。
  越长风一手轻抚那已是烫红的耳珠子,一手悄悄把官服的重重衣襟拉开一条口子,像灵蛇般窜了进去。
  沈约干咳两声:“这外面全都是人。”
  越长风指尖一弹,一声低吟几乎便要从紧绷着脸的男人口中溢出。
  “不想让外面的人听见沈相销魂的声音,那老师可就要忍住了。”越长风在他耳边,宛若鬼魅的呢喃。
  沈约冷哼一声。“你这是欺师灭祖!”
  衣襟掀开,越长风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处,感受着他留在外面那和年龄不符的、柔滑苍白得近乎病态的肌肤,在她手下禁不住微微抖颤。
  冷淡、寡情,一本正经的权臣帝师,此刻正在纵容甚至在无形之中诱导自己的学生欺师犯上。
  微妙的割裂感让她气息加重,重重呼在男人脆弱的脖子上。
  “老师不喜欢我这样?”
  沈约闭口不言。
  越长风低低一笑:“那就是喜欢了。”
  她继续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瞎话:“迎合老师的喜好,学生这是尊师重道。”
  马车从城北出了京城,道路开始变得颠簸,马车也跟着上下摇晃。
  一刻钟后,越长风已经坐到窗边,呆呆看着垂下的车帘。
  沈约一脸冷静的整理着衣襟,却忽地听她开口:“老师看着我和柳郎长大。”
  才刚对他做完那码子事,便可以如此波澜不惊地提起先夫,大概也只有她这一个没有心的女子——
  “你也知道,我曾经心之所向,便只有他一个人。”
  世无其二的柳家大郎已经死了六年,曾经人人艳羡的一对璧人只剩下百姓口中一句可怜、卻是离经叛道有著无数入幕之宾的公主一人;除了身为老师的沈约以外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知道,当年越长风在弱水三千之中为了取这一瓢,是真的什么也可以放弃。
  如今身边绿草如茵,她看似自我放纵、游戏人间,实质心之所向,却唯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沈约眸光深深,闷闷一笑:“为师知道。”
  “也只有为师,最是了解你。”
  越长风不以为然的笑笑。男人总是喜欢证明自己的唯一性,她可没有这种癖好。
  车驾嘎然停下。
  先驸马柳时言就葬在京郊以北的柳家墓园里,从北门出去不久便到。
  越长风把笏板往沈约手中一塞,也不理衣角凌乱,迳自跳下马车。
  一旁等候已久的玄武卫递上早已备下的鲜花纸钱。
  越长风看也不看便接了过来,目光一下定在墓园中心的一人身上。
  她随口一问:“那是谁?”
  人人皆知每年正月初一长公主都会来拜祭亡夫,每次到来之前都有人人闻之色变的玄武卫事先清场。
  可如今竟然有人进得了来,还站在墓园中央先驸马的墓前。
  那人背对着她,一身白衣,身形单薄,却是站得毕直,在飘雪之中犹如寒梅傲立。
  “他是柳家的人。”玄武卫沈声回应。“应该是先驸马……的四弟。”
  柳家大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至少昭阳公主是这样说的,坊间也就这样评价。可是在他殒落之后,却又出
  了一个柳家四郎。
  然后时人又说柳家四郎惊才绝艳,不亚其兄;又跟最终向皇权低头尚了公主的大哥不同,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不求功名,身在百年权贵的柳家之中却又孤高清贵不屑入世,仿佛高岭之上可望而不可摘的雪莲。
  “难怪。”越长风的眼神像钉子一动不动的定在男子背上,嘴上却是不在意的轻蔑一笑:“你不觉得他们太像了吗。”
  “陆司使。”
  陆行舟一直低垂的眼帘一抬,露出了眼中一言难尽的神色,却很快便又顺从臣服的低了下去。垂在两侧的双手抬起,下意识地为她整理还未掩好的衣襟,自然得好像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了千百遍。
  “的确一样。”他的嗓音暗哑,听不出一丝感情:“一样的虚伪。”
  越长风轻笑,被言简意赅的答案乐到。
  “本宫就喜欢你这一针见血的本事。”
  杀人如是,怼人也是。
  “可是,陆司使如今位高权重,也喜欢自作主张了,嗯?”
  第2章
  陆行舟低下头,沉声道:“是卑职失职。”
  自作主张指的是私自把人放了进来,失职指的却是没有发现人进了来。
  可是这柳家的人又是怎样从早早便来清场的玄武卫眼皮子底下混进来的?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可越长风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
  她低低一笑,语带戏谑:“本宫不记得有让你亲自前来。”
  “我可不敢让堂堂司使大人做一个小小侍从。”
  陆行舟一怔,没有想到她那句“自作主张”说的不是墓园里的那个人,而是自己在她面前出现这件事。
  “卑职永远都是主上的侍仆。”陆行舟右膝一屈,半跪下去,又去抚平她裙脚的皱褶。
  越长风居高临下的俯视他,漫不经心的说:“本宫今天是和沈中书一同过来。”
  “你做这些,大可不必。”
  这一身的衣衫不整是和谁弄出来的,他就算揣着明白,她也偏不让他装糊涂。
  陆行舟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目光也很快便重新落在她的脚前。
  直到她衣衫整齐,才站起身来,依旧一脸的木无表情。
  “沈相和卑职各司其职,并不冲突。”陆行舟顿了顿,“近日京中并不太平,只有卑职在您身边……才能保护主上。”
  他是说得如此的理所当然。
  也是如此的自大。
  越长风却毫不在意,把玩着手中雏菊,将花瓣一片一片的撕下、抛落,冷笑:“那些鬼魅魍魉,终于都要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