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暗窥玉屏抿紧的唇,她瞪圆一双瞳眸,忿忿然开口:“我听元青讲五皇子也过来了,你二人前后脚登门,是他跟着你?”
  玉屏垂眼抠着指尖,低声道:“今日出门闲逛,意外在茶肆撞见他,我不愿与他纠缠,他却讲只是想见我一面。”
  “我爹那头你是晓得的,我思来想去,与其回家,不若来你这先避一避,孰料他竟也登门了。”
  商月楹不喜这般死缠烂打,眼眉垂垂,握紧玉屏的手道:“莫怕,既在我家,我不会叫你受欺负,不若就在今日与他僵话敞开了说,他虽为皇子,还能逼你不成。”
  见玉屏思量稍刻点了点下颌,商月楹旋即唤了春桃去告知薛瞻,只讲晌午要留玉屏用膳。
  赵祈既爱慕玉屏,为着见她一面追来都督府,必也不会放过与她用膳的机会。
  待至午时,五皇子与薛瞻并行廊下,拐过廊角往这头来时,商月楹含起一缕笑,伏腰与他行礼,“殿下。”
  赵祈掀眸把玉屏一望,遂笑笑,“都督夫人,又见面了。”
  商月楹就势扫量天色,客气留他用膳,果真见他应下。
  沉默用罢午膳,商月楹扯一扯薛瞻的袖摆,暗自与他睇眼,薛瞻扇几下浓睫,回身窥一眼赵祈,遂明白她是何意,由着她扯了自个出去。
  如此厅内只余赵祈与玉屏二人。
  玉屏只盯着面前一方天地,深吸一口气,“我有话与殿下说。”
  赵祈在她眼前仍笑得温润,未吭声,只细细瞧着她的眼眉。
  玉屏在心内斟酌用词,几晌方道:“我晓得,殿下念着我,是因幼时我曾带着殿下藏身......”
  “那时,我只将殿下当作朋友,”言语稍顿,她复又开口:“而今亦是如此。”
  “殿下与我爹的交易,我无法当作不知情,亦无法由着你们摆弄。”
  “殿下喜欢我,是我之幸。”
  “可殿下的情,于我而言,是负担,是一座高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玉屏终是抬面撞进赵祈的眼,“我既被殿下喜欢,那我能否自持殿下的喜欢,与殿下讲几句话。”
  她十个指陷进掌心,沉默几瞬,艰难开口:“殿下,莫要再将执念当作对玉屏的喜欢了,玉屏有自己的人生,殿下亦如天上月,请殿下莫要将你我绑在一起。”
  渐渐地,赵祈碾平了唇畔的笑,只道一句:“我若讲不呢?”
  却见玉屏伏腰行礼,神情万分坦然,“那......玉屏唯有身死。”
  厅内一阵缄默,而后,是赵祈放轻的嗓音,“所以,我只能将你当作朋友?”
  玉屏只道:“亦能当作从未认得过。”
  商月楹拉着薛瞻未曾走远,闻声玉屏的笃定与坚韧,不免扇几下眼,只暗道玉屏为了拒绝赵祈,连死都不怕了。
  这厢静听片刻,便听赵祈有几分失态的语调,“好,好,我不逼你,你先放下!”
  商月楹心内咯噔几下,顾不得许多,忙往厅内去,甫一进门,便见玉屏拔了鬓后的簪子抵在心房,只沉静看着赵祈。
  赵祈胡乱摆摆手,仓皇夺门而出,只道与薛瞻仍有几句话要讲。
  商月楹见玉屏顿松一口气,惊得连连拍几下胸脯,没好气轻搡玉屏的肩,“你要吓死我是不是!”
  玉屏却扯出一线笑,重新将簪子插进乌鬓后,两根手指掐一掐她的鼻尖,笑道:“不做得真些,如何叫他相信我是真的会寻死?”
  商月楹轻哼一声,扭过脸,小声咕哝道:“那他可还会缠着你?”
  但见玉屏轻轻叹气,“我今日与他已讲得万分明白,他心里应当清楚,若再逼我,我便死给他看,应是不会像今日这般缠着我了。”
  她扯唇笑笑,“本就没甚么情谊,这样的执念,凭何叫我也一并承担?”
  倒头来,却是她自个比任何人都豁然。
  商月楹心内替她高兴,捉着她一双手把她上下扫量,绕她转了几圈,“若有朝一日你讲你不嫁人,要去做个闲散的女学师傅,我亦是信的。”
  玉屏抬起一侧眉,佯佯沉吟,“倒是个好法子......”
  说话间,二人互相睇眼,噗嗤一声笑出来,嬉笑声并一丝秋风送出屋顶,往四下飘荡。
  .
  这厢快步蜇入花圃,赵祈才自知一时失态,阖眼稍稍平息几晌,方转背朝薛瞻歉意一笑,“叫都督笑话。”
  薛瞻:“殿下如若还有话要讲,便去书房罢。”
  赵祈思及今日登门,遂点点下颌,“听闻都督有一手好棋艺,祈想与都督下棋。”
  薛瞻不便赶他走,只挥走心内的不耐,侧身邀他往书房去。
  二人书房对坐,不知不觉竟已至戌时,落下最后一子,赵祈温润一笑,“是我输了。”
  言语甫落,他挥袖起身,道:“稍后祈会放出消息,只讲今日登门与都督闹得不痛快,外头那些人可都觉着都督是三哥的人,都督可要好好与祈演戏。”
  薛瞻稍作思量,沉声应下。
  静候赵祈出府,旋即往花韵阁去,行至门前,复又将一双眼遮上,稍稍使力推开了门。
  屋内是一阵沉默,薛瞻沉沉启声,“檀娘?”
  未有曼声应他,屏息几晌才听清浴房的潺潺水声。
  稍刻,浴房被推开,商月楹拢着发丝出来时未料他在此,下意识轻轻‘啊’了一声,“五皇子走了?”
  薛瞻闻声朝她走来,期间叫圆杌绊一下险些趔趄,却叫商月楹几步往前,噗嗤一笑,“阿时,你在急什么?”
  寻了她的手握着,他道:“我怕你恼了。”
  商月楹没忍住轻掐他腰间的肉,没好气鼓起两个腮,佯装忿忿,“我是那样小气的人么?”
  手中被塞了面干帕子,便听她对他颐气指使,“替我擦干头发!”
  薛瞻当即捞着她的腿弯抱离地,喷出的气息益发炙热,“那檀娘指挥我往书案前走。”
  商月楹缩着脚趾盘着他,半晌被搁在书案上。
  一面替她绞着发丝,一面静听她的呼吸,薛瞻勾起唇畔的笑,未说话,像是晓得她的羞涩,便小心维护她的自尊,未曾打破。
  大约是他的手掌炙热,满头乌丝在他手中烧干了湿气。
  摸一摸她的鬓,薛瞻歪着脑袋落下一吻,只道:“我走了?”
  却说商月楹未曾答话,只听几晌沉默。
  以为她仍扭捏着方才抱她过来的姿势,薛瞻只好搁下帕子,将她抱离地,在她额心轻啄一下,自顾转背离去。
  孰料连半边身子都没拐过去,袖摆忽被拽住,俄延半晌,是她嗡着声线的直白,“你能不能再亲我一口?”
  好似在心内窥清了她的滚烫,薛瞻就着姿势没动,声音益发低沉,“檀娘想让我往哪里亲?”
  灯烛噼啪炸响一声,唇间一霎贴来两片温热,却又很快离开。
  脑内被灯烛炸得嗡鸣,他却仍听清她在讲:“亲这里。”
  沉默几晌,他折返回身,揽撷她光滑的下颌,忍无可忍将唇覆了上去。
  大约是晓得二人之间交叠吻起来有些情难自制,他在跌入漩涡前及时抽身,松开了她。
  揽着她平复几晌呼吸,他方道:“亲过了,能安心歇下了?”
  孰料垂在身侧的尾指倏而被勾住,胸襟前的衣料被另一只手攥紧,她的额贴近他的心房,一把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闷,“我有些迷糊了。”
  由她勾着手,薛瞻滚一圈咽
  喉,问:“迷糊什么?”
  商月楹摆摆首,声音在底下浮浮沉沉,“......我原以为我能与你扮作的阿时厮磨三日,可这才两日,我就有些撑不下去了。”
  咬紧尚还发红的唇,商月楹勾着他的手指益发紧,“那日与你回磨盘巷,阿娘陪着我小憩,曾问过我一句,喜不喜欢薛瞻,那时我只觉迷茫,找不着答案。”
  “昨夜我睡得并不安稳,”她不自觉颤了声线,“我一直在想,明明阿时就在我面前,我为何会脱口而出要唤薛瞻的名字。”
  “这样的失眠,叫我今日早上又犯了浑,不愿与你去回忆扬州的任何事,只想尝尝你那夜与我讲的边关野味......”
  将额心贴在他身前蹭一蹭,她道:“我叫你扮作阿时,心内却一直想着薛瞻。”
  一霎,她绕臂去他脑后,自顾解开了这有些荒谬、又不知在遮掩甚么的玉带。
  仰面撞进他垂垂而落的眼,她轻声道:“那日的答案,兜兜转转这么久,终于叫我找到了。”
  剪起胳膊捧着他的下颌,她轻轻吐息,由着两片唇胡乱去讲,“我想明白了,宋清时也好,薛瞻也罢,总归这辈子都与我有关系。”
  “让秦檀与宋清时留在过去吧。”
  “此刻我是商月楹,你是薛瞻。”
  她稍稍仰面,泪却仍然淌进她的鬓发,“商月楹喜欢薛瞻。”
  复又拢紧他的手指,她不知疲乏地倾诉心内的所有,“喜欢替我兜底的薛瞻,喜欢带我赏月的薛瞻,喜欢偶尔戏弄我的薛瞻,喜欢万千个模样的薛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