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春桃已是忿忿,握了拳挥一挥,“哪有这样的人!欺人太甚!”
  不待她再替人抱不平,朱九娘那头有了动静。
  大约是不耐到了极点,朱九娘一把杀猪刀横在李鸪身前,警告道:“你再来我这找我,碍着旁人,可别再怪我不客气!”
  刀虽握在她手里,可商月楹却听清了她话语里的颤。
  想来李鸪的身份摆在这,饶是朱九娘再不情不愿,亦只能挥刀吓唬吓唬他。
  真叫她砍断李鸪的脖子,想是不能的。
  却说那李鸪一怔,舌尖抵了抵腮,竟吭吭大笑,“好!你够胆识!”
  一霎,他攥紧朱九娘的手腕,逼迫她将杀猪刀往颈间放,“来,往这儿砍,九娘,今日你只要能狠心砍下去,我便当你是个烈性子,哪怕顶着满族异议,我也娶你回去!”
  朱九娘颤着手往回收,仓皇间松了手,杀猪刀落在地上砸出刺耳鸣响。
  朱九娘闭闭眼,言语间满是疲惫,“......能不能别再缠着我?是不是只有我一死了之,你才肯放过我?”
  她竟以死相逼。
  可李鸪却不在意,他笑得玩味,笑得恶劣,“九娘,你抬眼瞧瞧我,我有何处不好?做我的女人,有下人伺候你,不比你在此处卖猪肉好么?”
  言罢,当即伸手去扯朱九娘的袖摆。
  商月楹两条细眉拧得紧,立时起身靠近元澄,轻轻唤他。
  元澄跟着她伺候许久,晓得她这是何意,亦看不惯李鸪这仗势欺人的模样,当即翻转掌心,不知从何摸出一粒黄豆。
  屈指一弹——
  “嘶——!”
  李鸪倒抽一口气,捂住鬓角哀嚎出声,“天杀的,谁打老子?”
  他扫量半圈,茶摊里的茶客都各自饮茶,未瞧他这边,往左瞧,纳鞋底的妇人眯着眼睛穿针引线,往右瞧,卖胡饼的小贩忙着在油锅翻面。
  嗬,还真是见鬼了!
  李鸪正眯着眼搜寻着暗算自个的身影,却听朱九娘匆匆收摊,他当即顾不上许多,忙拦着朱九娘,“不许走!九娘!我受伤了!”
  朱九娘瞪他一眼,捡了地上的杀猪刀,骂道:“那便是菩萨睁眼!让开!我收摊了,今日不做你的生意!”
  鬓边疼得厉害,李鸪没忍住又捂着脑袋轻声哀嚎。
  左瞧右瞧寻不见人,只得作罢,恨恨瞪四周一眼,甩袖离去。
  半晌,商月楹‘扑哧’一声笑出来,捧着肚子与春桃咬耳,“瞧见没?他那模样,哈哈,元澄这招真不错!”
  元澄从茶摊后现身,解开拴在树干上的两匹马,忍住唇畔的笑,催促一声,“郎君,天黑了,该回家了。”
  在外头玩了一日,经他这么一提醒,商月楹便也觉着身子有些乏累,遂点点头,差春桃放下茶钱,牵马往绿水巷去。
  .
  绿水巷,元青按辔停马,静候薛瞻下车。
  门房引泉抻着脑袋瞧,见薛瞻带了人回府,忙三两步上前,“都督!”
  薛瞻瞥他一眼,“有事?”
  引泉:“夫人今日骑马,与元澄一道出去了,春桃姐姐讲是出城去玉泉寺,这会还没回来呢!”
  元青悄悄抬眼瞧薛瞻,“......大人,去接夫人么?”
  “兄长,那我是不是来得不巧?”薛瞻身后探出个脑袋,却是薛知安笑得弯了眼眉,“这都天黑了,兄长还是先去接嫂嫂罢?”
  薛瞻当即往外走,却又堪堪停步,只沉静望着巷口蹦蹦跳跳走来的人儿。
  元青:“夫人回来了......”
  薛知安歪了半边身子去瞧,立时冲那头挥挥手,“嫂嫂——”
  这厢,商月楹还与春桃回味李鸪那厮的好笑神情,脚步轻快极了,忽听有人唤嫂嫂。
  抬眼一睇,竟是清明祭祖见过一回的薛知安。
  薛瞻也站在石阶上,瞧不清神情。
  走近了,商月楹扯开唇朝薛知安笑笑,“你怎么来了?”
  薛知安:“嫂嫂今日怎的打扮成郎君模样?险些叫我没认出来,俊哩!兄长有话与我讲,便将我一并带回来了,嫂嫂,玉泉寺好玩么?”
  “绣球开得好,”商月楹守礼与他搭话,“若你休沐,亦可去瞧瞧,美是美的。”
  薛知安笑嘻嘻点点下颌,复又侧开身子,“那嫂嫂先进去罢!”
  商月楹飞快瞧一眼自始至终不吭声的薛瞻,一时没忍住,气性又上来,经他身侧时,重重哼了一声,方摆着手进了门。
  薛知安:“......”
  “......兄长,”他狐疑道:“你与嫂嫂吵架了?”
  薛瞻瞥一眼元澄,淡声道:“没,先随我去书房。”
  元澄牵着马发怵,见薛瞻旋身进府,忙牵了马往马厩去。
  书房的门甫一关紧,薛瞻反剪两条胳膊,整个人陷进阴影里,“说吧。”
  薛知安如往常一般摸了块胡饼啃,“不枉我打听,四皇子失了兵马司,傅从章那厮昨夜召去三皇子党羽,齐聚锦绣楼后的暗房,劝三皇子趁火打劫,好就此将四皇子踩下去。”
  顿了顿,他又道:“兄长,薛砚明也在那间暗房里,他借谭勉的关系攀上戚家,又成功跻身三皇子幕僚,是不是再教训他一顿?”
  熟料薛瞻只伸手不轻不重敲击书案,答道:“不必。”
  薛知安:“......为何?兄长,你不是最不喜薛家子弟去淌浑水么?”
  薛瞻扫量一眼他满嘴的油,自顾斟上一杯热茶递过去,寥寥几句将二皇子在那场秋狩上的动作说了。
  薛知安险些一口胡饼没咽下去,忙接了热茶狂饮,半晌才惊诧出声,“天爷,这样隐秘之事,陛下若晓得了,五皇子岂非坐收渔翁之利?”
  薛瞻:“所以,薛砚明误打误撞,如今倒是块肉骨头了。”
  “兄长的意思是,如今除开二皇子四皇子,只三皇子与五皇子尚还运筹帷幄,三皇子若想得兄长相助,势必会啃下薛砚明这块肉骨头,”薛知安顺势分析,“而五皇子......他蛰伏许久,若真想要兄长的骁骑营,势必要在兄长面前暴露自己,自己找上门来。”
  薛瞻点点头,“且看吧,看看是三皇子的动作快,还是五皇子有更好的锦囊妙计。”
  薛知安吃完一块胡饼,复又摸了帕子擦拭手指,饮罢杯中热茶,起身作揖,“近日有些火气,我还要去坊市买碗绿豆汤喝,兄长,我就先走了。”
  送走薛知安,
  薛瞻倏而出声,“元青。”
  元青侯在一旁,答道:“大人。”
  薛瞻:“她还生着气,今日外出一日,想必不愿再与我一同用晚膳,吩咐下去,将晚膳送去花韵阁。”
  末了,又补充道:“多做些她爱吃的。”
  元青应声,遂转身离去。
  .
  荣妈妈端着晚膳推门而入时,商月楹方从浴房出来,发丝尚还淌着水滴。
  荣妈妈吩咐秋雨与旁的婢女摆碗筷,忙接了春桃手里的帕子替她擦拭水珠,“夫人,今夜便在屋中用晚膳罢?大人吩咐厨屋那边做了许多夫人爱吃的菜哩!”
  商月楹从镜中瞧桌上的晚膳,半晌,才道:“妈妈,叫她们撤了吧,若我晚些饿了再吃,这会实在是没心情用膳。”
  荣妈妈仔细瞧她,柔声道:“夫人还在生都督的气?”
  “......没,”商月楹撇撇唇,掰着手指摆弄,“我哪敢生他的气。”
  说是没生气,听这语气倒气极了。
  荣妈妈不便再说,只想着回头叮嘱两个婢女,多在都督来时劝一劝,想着法子叫小夫妻两个莫要产生隔阂。
  替商月楹擦干发丝,荣妈妈复又叫婢女将晚膳撤了下去,便说是听她的,温在小厨房,夜里若是觉着饿,再吃也不迟。
  春桃与秋雨替她留了明角灯,铺好床,携手退了出去。
  商月楹摸了一册新买的话本,旋身膝行上榻,跪趴在榻上看里头的志怪故事。
  要么说这写话本子的人是高手呢,志怪本里全是些女鬼配书生,男鬼配小姐的故事。
  虽也是情爱,却多了几丝阴森,几分吊诡。
  匆匆翻罢两页,瞧后头都是些一般无二的情节,商月楹轻叹一声,踏着绣鞋下床,又喝了几口冷茶,遂吹灭明角灯,往帐内滚去。
  有时就是这般,哪怕白日过得再充实,倘若心内藏了事,夜里只需稍稍静下来,便说又会想起。
  子时的梆子敲了几下,商月楹难能又烦躁翻了个身,背对着罗帐,将整张脸朝着里头,一双眼乌溜溜转着,哪有半分睡意。
  “咔哒。”
  岂料西墙传来声响。
  这声响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商月楹一霎绷紧身子,不知为何,早先看过的志怪本子,那上头的描述,竟不自觉在她脑内浮浮沉沉。
  她先前回花韵阁时,进这寝屋,好似是与秋雨提过一嘴,叫她将窗户都推开半指透透气。
  商月楹觉着大约是夜间起了风,窗户没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