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而后,孟掌柜又道:“是、是小人动手在前,挨了夫人一巴掌也是该的。”
  商月楹睨他一眼,淡声道:“日后做人老实些。”
  旋即提裙出了门。
  瞧着像是平平无奇的客人,来了又走。丝毫未将流光阁是都督府名下商铺一事亮给看热闹的旁人看。
  今日作罢,她有的是时间收拾这姓孟的掌柜。
  熟料方往马车处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商月楹回首一望,曹夫人与身旁的妇人一并追了上来。
  商月楹:“......曹夫人还有何事?”
  曹夫人挽了身侧那名妇人的一条胳膊,笑得温和,“瞧这话说的,我年岁比你大,当你一句姨妈都有余的,这是戚家少夫人,姓李,与你年岁相近。”
  “方才都是误会,家里的男人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若都督夫人与我二人去茶肆吃盏茶,好叫我真情实意赔个罪?”
  那李氏生一张瓜子脸,笑起来眉眼弯弯,光瞧那张脸,瞧不出她竟与曹夫人这等势利眼为伍。
  戚家,曹家,三皇子。
  商月楹心思百转千回,歪着脑袋瞧她二人,笑道:“不必,我还有事。”
  李氏忙唤她,嗓音清丽婉转,“夫人!我晓得这附近就有茶肆,我......”
  “她都说不去了,曹夫人与戚少夫人莫不是耳朵不太好使?”白承微领着婢女拐了过来,一双眼斜斜往二人身上睨,唇畔讥笑着。
  李氏噎声往后退一步,脸色算不得太好。
  曹夫人暗暗瞪白承微一眼,拧了帕子,到底没再说甚么,拉着李氏一道离开了。
  白承微转脸朝商月楹与柳玉屏笑笑,“对付这样的贵妇,就得把话扯开了说,比起旁的,她们更在乎自己的脸皮子。”
  商月楹伏腰行礼,“多谢裴夫人。”
  方才她已弄明白,这裴夫人的夫婿,便是那位工部侍郎裴宿。
  白承微撇眉‘啧’了一声,不赞同地望她一眼,旋即又不在意笑笑,“别唤我夫人,我总觉着‘夫人’二字将我叫老了十来岁,我姓白,闺名承微,家父乃鹿鸣书院院首白素平。”
  商月楹与柳玉屏四目相睇,只得回以微笑,“承微。”
  白承微眉眼荡开,身后的婢女贴耳催促她,她便捉裙转身,走几步又回首喊道:“今日认识二位妹妹,实乃承微之幸,日后若有机会小聚,我下了帖子,二位可莫要打我的脸!”
  “白姐姐,你且去罢——”柳玉屏揉着肩,被白承微的话逗乐,没忍住扬声回了一句。
  白承微走后,商月楹沉着脸,吩咐元澄寻最近的医馆,拉着柳玉屏打帘进了马车。
  方一坐稳,商月楹便拧紧秀眉,道:“玉屏,今日太危险,你怎的不顾自己?”
  她眼含心疼地望一眼柳玉屏的肩,“这衣裳不用脱,我都晓得定是青了一片,我能躲开掌柜的。”
  柳玉屏却倚向车壁,笑笑,“无妨,我见他要伤着你,没多想。”
  商月楹努努嘴,撇脸去望马车外的景色。
  马车穿过先前食肆的巷口时,她忽然忆起甚么,放下车帘,凑近柳玉屏,神色认真地问:“玉屏,你好好想想,你与五皇子,从前有没有在何处见过?”
  柳玉屏一怔,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商月楹咬了半片唇,半晌,道:“方才在食肆,我见着五皇子了。”
  她捉了柳玉屏的手,压低声音,“他躲得快,但我仍瞧见了,他是在瞧你,上回在泠仙楼遇见他,我倒觉得没什么,可为何今日我与你一同出来,又遇着他了?”
  “他瞧你那一眼,可不像只与你见过一回的模样,倒像从前与你见过。”
  她神情认真,柳玉屏顿觉好笑,抬手一推她的额,“我与你一起玩了这么多年,有没有与他见过,你岂会不知?”
  这话倒也不错。
  但商月楹仍觉着五皇子出现在那里有些吊诡。
  柳玉屏说没有,那她便暂且不想了,晚些回府与薛瞻说说罢。
  稍刻,元澄将马车停在汴京一处名声不错的医馆前。
  流萤搀着柳玉屏进去上药,半晌,去而复返,得知只是小伤,搽些药酒即可,商月楹倏然松了口气。
  原是想送柳玉屏回柳家,柳玉屏却言明自己回去待着也是无趣,不如与商月楹一道巡视余下几个商铺。
  如此,商月楹只得将她揽在身侧,亲昵贴着。
  有了孟掌柜这一遭,下午巡视铺子时,元澄寸步不离地跟着商月楹。
  那些个掌柜得知她亲临,一个赛一个的谄媚。
  一晃三个时辰过去,商月楹乏极了,困极了,辗转送了柳玉屏回柳家,而后自顾坐进马车内歪了身子,拖着嗓喊道:“元澄,回家——”
  不知是何缘故,商月楹阖紧眼皮没多久,又被马车外的吵嚷声惊醒。
  歪着身子靠了一会儿,她倏地想起那枚银戒,以及银戒暗刺上的那几丝血肉。
  有时就是这般,愈是不想去回忆甚么,愈是容易忆起甚么。
  腹中像被一只手胡乱搅弄了几下,难受得紧。
  商月楹紧抿着两片唇,双手攥紧身下的软垫,试图启声唤元澄,叫他慢些驭马。
  可檀口张了又合,她只觉腹中那只手搅弄的速度愈发快。
  春桃亦坐在马车外头,车轴声与市井吵嚷声混杂,她难以听见呼唤。
  撑着身子喘气,商月楹闭眼平息。
  直到外头那些铺子开始挂灯,灯火晃进马车内,又左拐右拐进了都督府的绿水巷,商月楹才晓得快到了。
  “......大人怎么在这?”元澄停了马车,模糊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
  薛瞻。
  商月楹一霎忆起他手持短刃割开旁人咽喉的模样。
  满地的血,恍惚间竟与今日她刮下来的那丝血肉重合。
  哆嗦着打帘,裙摆扫过马车,商月楹身子发虚,腿一软,往一旁倒去。
  俄顷,薛瞻及时伸手揽住了她。
  半倚在他的怀里,商月楹紧咬着下唇,双手拧紧裙边,颤声道:“......薛瞻,你怎么在这?”
  “等你。”薛瞻垂目看她,沉声问:“怎么了?”
  他不开口倒也罢,一说话,声音钻进商月楹耳朵里,叫她再度忆起他那日阴冷骇人的语调,心内那股见了血腥的恶心感益发深重。
  双手撑开他坚硬的胸膛,商月楹摆摆脑袋,退却半步。
  她强撑道:“无事,就是有些晕,我回花韵阁休息一会就没......”
  “呕——!”
  第32章 那为何不咬这里
  “呕——”
  商月楹忍不住腹中恶心,倏然吐了薛瞻一身。
  元澄‘欸’了几声,心内惊骇,忙侧眼望春桃,却见春桃与他一般,面上神情亦有些惊愕。
  少顷,春桃眨巴几下眼皮子,一霎忆起她家小姐不喜那些血腥玩意,怕是今日见了那掌柜脸皮上的血肉,心里生了难受,这才下了马车便呕了起来。
  春桃忙往前几步去,想搀稳商月楹,衣袖一霎被攥紧,她拧眉回瞪,就见元澄冲她摆摆脑袋。
  -别过去,有大人在。
  商月楹挣开薛瞻的手,自顾扶在墙角伏腰,腹中被拧得难受极了,垂目模糊望一眼地砖,连番呕吐压得她眸中悬泪。
  稍稍一顿,咸湿泪珠往下一落,半晌,喘息方止。
  薛瞻立在她身后几步远,接了元澄递过来的素帕简单擦拭下摆,一双幽深乌瞳却仍盯着她的后脑。
  见她缓神,方绕步去她身前,弯腰抄了膝弯,抱她踏上石阶,往府内行去。
  商月楹稍稍回神,僵着身躯揽着他的肩,两只绣鞋凭空踢踹几下,“......对不住,我一时没忍住,将你衣裳弄脏了,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薛瞻把她轻轻往上一颠,固执叫她落入更深的怀抱里,“你走不了。”
  荣妈妈从西边垂花门抻脖望一眼,见薛瞻抱着商月楹在廊下徐行,立时双眸一亮,拽了秋雨半边衣袖,忙唤道:“春桃那丫头怎的没个眼力见,还跟着夫人做什么,秋雨,你去,绕路叫春桃过来!”
  秋雨笑弯一对圆眼,忙应声偷摸遛了
  过去。
  拗不过薛瞻,力气也没他大,挣不脱,逃不掉,商月楹撇撇唇,不与他再较劲,软了骨头往他怀里靠,“那你抱稳些,别将我摔了。”
  往廊下拐了几道弯,屈腿抵开书房的门,薛瞻垂眼看她一瞬,将她稳当放在平日用来处理公事的书案上。
  他道:“等着。”
  复又推窗唤元青,吩咐他打盆热水,送条干净帕子来。
  半晌,门被叩响,却是元澄送水。他歪了脑袋谄笑几声,将铜盆搁置下,捧来两盏热茶,与薛瞻咬耳:“大人,喝茶,夫人也喝茶,喝了茶就不难受了。”
  薛瞻瞥他一眼,接过茶盏,‘砰’地一声合紧了门。
  商月楹反撑两条胳膊,稍稍仰面平复呼吸,唇角忽而被杯盏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