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薛玉说,这荼蘼花只卖汴京女子。
  意识到这一点,薛瞻掐紧荼蘼花的花瓣,用力平缓着呼吸,“元澄,你可曾见过有谁来找过她?”
  元澄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好像是没有......”
  薛瞻转身往八宝柜的方向看,蓦地走过去将柜门拉开,颜色俏丽的衣裳立时出现在他眼前,恍惚间好像能幻想出她穿这些衣裙的模样有多好看。
  然此刻他脸色发沉,探出指尖抽了几件窄袖褂子出来后,没做多想便去翻衣襟处。
  果然见衣襟内绣了片牡丹花瓣。
  薛瞻握紧褂子,站在原地半晌都没说话。
  元澄不懂他这是何意,“大人,这......”
  薛瞻冷笑一声:“去将元青叫回来,不必查了。”
  汴京的雅事众多,男子尚且爱打扮,何况女子。
  他虽说是个武将,平日里与刀剑为伴,却也是在汴京长大的,自然也知汴京女子都爱用丝线在衣襟内绣花,单单为了一个‘雅’字罢了。
  荼蘼花,牡丹花瓣,大半年来从未有人来寻过她。
  光是这三件事,足以叫他相信秦檀不是扬州人了。
  既不是扬州人,那这秦檀二字,兴许也是假的。
  薛瞻忽然庆幸自己来这秦宅走了一遭,手中的荼蘼花柔软,他摩挲几下后便默不作声往外走,“你与那些婢女来往得多,可记得她们叫什么?”
  元澄茫然:“记是记得,可咱们不是要赵大人帮忙去寻秦小姐么,怎么又扯上婢女了?”
  薛瞻脚步不停,“立刻去寻元青,之后去趟扬州的牙行,查查那几个婢女是被何人买走的,若是姓秦,就使点银子,姓秦之家不少,问问牙行的老板,到底是哪一家。”
  “牙行老板若不肯说,就逼一逼。”
  元澄见他一言不发翻回了隔壁,心道他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的来了趟秦宅就跟吃了弹药似得。
  可薛瞻交代的事情他不敢不办,也忙跟着翻墙出去了。
  与元青再回来时,宅子里挂起了灯笼,临时请的打杂小厮被低气压震慑住,侯在角落里不敢抬头。
  薛瞻站在廊下阴影处,灯烛微光下,他的神情晦暗不明,“查到了?”
  得知一切后,元澄有些头皮发麻,“是......”
  男人把玩着手里的步摇,流苏
  垂在他的手背上,激起一阵痒意,“说吧。”
  悄悄抬眼窥探薛瞻的神色后,元澄这才小声道:“我与兄长去了牙行,真如大人所料,老板不肯说,兄长随便吓唬了她几下她就肯说了,牙行名单上白纸黑字记载,买下那几个婢女的秦家,不是这扬州城里任何一家姓秦的。”
  “而是嵊州秦家。”
  见薛瞻没甚么反应,他又继续道:“嵊州秦家是做丝织生意的,与扬州的好些商铺有来往,秦家在扬州也置了几处宅子......”
  “说重点。”薛瞻冷声打断了他。
  元青接话道:“嵊州秦家之所以生意做得大,还有个原因,他家姑爷十九年前高中进士,如今在汴京为官。”
  薛瞻:“姓什么?”
  元青抿唇,“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商大人。”
  他又道:“商秦两家都在嵊州扎根,秦家断不会大老远跑来扬州买婢女,可若是作为外祖一家,买几个婢女留在扬州伺候外孙女,倒是极有可能。”
  消息探查到这里,秦檀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元澄补充道:“我与兄长想着那几个婢女的身契都给了秦家,如今人都不见了,想必秦家将身契给了秦......商小姐,兄长提议去城门口再看看出城名单,果然在她不见那日查到了名字。”
  元澄不敢再看薛瞻的神情,只能垂头小声将名单上的记载内容说出来。
  “商月楹,汴京人士,回扬州探亲,出城时间......辰时正刻。”
  院子里静寂得出奇,良久,才听薛瞻启声,“知道了。”
  “不早了,早些歇息,明日随我去趟宋家。”
  元澄忙问:“大人眼睛才刚好,何不再多休息几日?老太太那边不急于这一时。”
  薛瞻不予理会,只兀自将门甩得震响,接连多日的担心害怕终于在这一刻被震得粉碎,咬着后槽牙溢出来的话也被劲风送进元澄元青耳朵里。
  “明日从宋家出来就回京。”
  “商月楹,够带劲的。”
  原以为她遇险,原来不过是他思虑太多。
  好心思,好谋划。
  为了不告而别,宁可做出戏来误导他。
  很好。
  他等着回京,亲自问问她。
  .
  汴京的年初就这样在鼓吹喧阗中过去了,外头华灯满市,商月楹在被褥里睡得昏天暗地。
  秦意过来时,商月楹正倚在门框边上抬头盯着月色发呆。
  月下寒风,她连件外氅都没披。
  “春桃怎么伺候的?”秦意蹙眉拿起外氅替她披上,“春桃人呢?伺候的那几个都去哪了?”
  商月楹收回视线,答道:“阿娘,我今早天不亮就起来被爹爹拉着拜了祖宗,精力可没那么好。”
  “我叫春桃她们都去补觉了。”
  施妈妈‘哎哟’一声笑了,“我的好小姐,满汴京可找不出第二个您这样好的主子了。”
  秦意语气嗔怪:“就你知道心疼婢女,明日你可还要早起。”
  她看向施妈妈,“去将春桃那懒丫头唤来。”
  施妈妈得了令,忙出门右拐往奴婢休息的耳房去了。
  “阿娘有什么事还非得同春桃说?”
  秦意轻抚她的脸颊,笑吟吟问:“明日元宵,宁夫人要登门拜访,都说商家女端庄娴淑,我是不是得叫春桃好好替你打扮一番,好叫宁夫人也开开眼呢?”
  商月楹心一惊,连瞌睡都彻底醒了,“明日就登门?那......”
  明日宁绪之也要来。
  春桃很快跟着施妈妈身后过来了,明显还睡眼惺忪着,见到秦意后倒是清醒了不少,忙福身行礼,“夫人。”
  秦意佯装愠怒,“如今是纵得你越来越懒了,竟敢将小姐一人丢在院子里!”
  春桃惊惶抬头,认错的话刚要脱口而出,又见秦意一改神色,笑眯眯道:“罢了,你是伺候惯了小姐的,就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明日家中有客登门,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务必将小姐打扮得花儿一般。”
  最后一句话她咬字极重,“听明白了么?”
  春桃自然是知道宁家看中商月楹一事的,见商月楹没有反对,她连连点头保证,定会费尽心思替商月楹装扮。
  见商月楹还在发愣,秦意微叹一声,索性将商月楹推回房,“行了,困了就去睡,今晚把觉睡够,明日瞧着就格外精神些。”
  秦意走后,春桃也揉了揉渐渐往下耷的眼皮,“小姐,那奴婢......”
  商月楹往被褥里一钻,随意摆了摆手,“去睡吧,替我将灯吹了。”
  整个寝屋陷入黑暗后,床上平躺着的人儿翻了几个身,听衣裳与被褥的摩挲声,是毫无睡意的。
  商月楹就着月色去看帐顶,半晌才吐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话来。
  “我要与人相看了,骗子。”
  隔日一早,春桃一改颓靡,神清气爽地将商月楹从被褥里拖了出来。
  伺候着商月楹洗漱完毕后,春桃就压着她坐在了妆台前。
  春桃手里握着梳篦替商月楹绾发,“小姐,前几日柳小姐登门时,奴婢跟着流萤学了一手新样式,要试试么?”
  商月楹从妆匣里翻出胭脂举在颊边对镜比着,“你如何顺手就如何来吧。”
  春桃得了准话立时兴致冲冲替她摆弄起来,待发髻被绾好,又往妆匣里摸了些蝴蝶软簪戴在商月楹发间。
  装扮妥当后,春桃就叫商月楹起身转一圈。
  商月楹依言伸手转了圈,“美么?不用再坐回去了吧?我屁股都坐麻了。”
  春桃嬉笑道:“小姐今日是大家闺秀,言行举止需端着,对粗鲁之语要嗤之以鼻。”
  商月楹瞥她一眼,“哦。”
  “小姐,咱们能去前厅了罢?”春桃兴冲冲凑近,“夫人应该在前厅等着了!”
  商月楹晃着脑袋上的琳琅头饰,道:“走吧,客人登门,是该提前去候着的。”
  宁夫人与宁绪之果然来得早。
  一进前厅,宁夫人就满脸惊喜地捧着商月楹的手,“好妹妹,我就说月楹生得与你比较像,你看看这小脸俏得,我只恨没有女儿命了!”
  她说得痛快,仿佛是没瞧见商月楹微僵的神色,见她垂着头一副恬静乖顺的模样,她愈发心生喜爱,稍稍侧身就将自家儿子露了出来。
  “月楹,这是我家不成器的儿子,唤绪之,字容回,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唤他绪之哥哥。”
  第9章 休想抛下他。
  商月楹眼睫微抬,去看那站在宁夫人身后的高挑身影。
  她想,若她没去扬州,没见过宋清时那般好颜色的一张脸,当真是会在今日被美色冲得头脑发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