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日卯时一到就出发,去城门候着,文牒找出来了么?”
  春桃点点头,“奴婢晚些时候去趟车行,小姐前不久才打发咱们的车夫回汴京,早知就将他留下了。”
  商月楹没再答话,只是再次看向宋宅的方向。
  罢了,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今后她与宋清时没有任何关系,也断不会叫他再找上门来,是她不要他了。
  心底的酸涩感犹如海面突然席卷来的浪,很快又退散得干干净净。
  入了夜,商月楹吹了灯平躺着,眼眸在黑暗中亮得出奇。想明白后,商月楹用力甩了甩头,翻身抱着软枕将眼睛闭上。
  卯时还未到,春桃已收拾妥当,她轻声去唤商月楹,“小姐,醒醒,快到卯时了,咱们该走了。”
  商月楹睡得不踏实,梦见自己在凶巴巴质问宋清时为何要骗她。
  梦里,宋清时一会温柔似水,一会冷面骇然,被春桃唤醒时,商月楹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昨夜已将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妥当,是以,商月楹只需简单洗漱便可直接出门。
  车行的车夫驭马熟练,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就驶到了城门口,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守城的将士换值,那扇厚重沉闷的城门被拉开,春桃掀开车幔将文牒递了过去。
  将士照例盘问了几句,春桃都一一答了。
  直到彻底出了城,商月楹才回眸去看。
  春桃抿唇,安抚道:“小姐,莫要再想了,闭上眼睛歇会吧,路上要些时间呢。”
  商月楹想挑开车幔的动作一顿,到底还是归于平静,“知道了。”
  .
  薛瞻今日醒得早,那些新栗糕被堆积在腹中撑得有些难受,平躺时更甚。
  他索性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
  摸索着拉响床边系着的一串铃铛,脚步声响起,元澄很快出现在窗户外面,“大人。”
  即便薛瞻交代过多次,在扬州时唤他郎君即可,元澄总会在第二日睡醒后忘记这项嘱咐,‘大人’二字又轻车熟路地从嘴里冒了出来。
  “什么时辰了?”薛瞻抵着额问。
  “刚过辰时,昨夜雪停了,有要化的迹象,大人今日要在院子里转转么?”
  薛瞻敛起神色,“元澄,我说过多少次了?大人这个称呼不该在扬州出现,你若再记不住,回京后自己去骁骑营领罚。”
  “知道了。”元澄悻悻摸鼻子改口,“郎君,秦小姐昨日送来的食盒洗干净了,要送过去么?”
  薛瞻压了压腹中的不适感,将玉带重新系在眼眸前,这才答元澄的话:“先放着吧,还早,她惯爱贪睡,应当还没醒,过了午时再去。”
  元澄听见他起身的动静,忙推门走了进来,见薛瞻已自己穿好衣裳,元澄暗暗咋舌他都看不见了动作还这般熟稔。
  只是那遮眼睛的玉带系得有些歪,元澄抬手替薛瞻重新绑好,这才咬着后槽牙骂道:“那帮杂碎下手是真狠,幸好我与兄长赶来及时!”
  “这后脑被磕了几下积起淤血导致失明的症状我也听过,可这扬州的郎中总让您绑着这根带子在眼睛前面,说是不能见光,我还是没想明白。”
  杏花三月时,景佑帝下令,命薛瞻前去城郊勘测地形,欲打算在城郊建一座极为宽阔的练武场。
  好叫骁骑营的兵换地训练,也好叫各武司的佩刀侍卫前去骁骑营讨教。
  彼时薛瞻刚领了左军都督的职,登上山顶俯瞰地形时忽然遇上一波死士,对方招招狠辣,直取他性命而来。
  山顶逼仄,对方占尽地利人和,即便薛瞻身手再好,也被死士钻了空子逼得险些掉落悬崖。
  幸得元青元澄俩兄弟及时赶来,那些死士自知无路,三两下就抹了脖子,一丁点线索也没留给他们。
  而当夜,薛瞻就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第3章 她不见了。
  避免消息泄露出去,由元青代笔,薛瞻连夜递了折子给景佑帝。
  只说自己染了风寒,又将旧疾带了出来,需静养半载,景佑帝不疑有他,挥挥手应下了。
  薛瞻出身侯爵府,住的院子僻静,隔得远,平日里也没甚么人去打扰,便派了几个亲近的近卫守在院子外面,有人来也只说在养病。
  隔日,薛瞻就带着元青与元澄出发来了扬州。
  双目失明与旧疾复发,这二者相比较,显然前者更能搅弄朝局动势。
  一个双目失明的武将,于景佑帝来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好不容易爬到左军都督的位置上,薛瞻不会任其被夺走。
  “郎中说遮住眼睛有利于恢复,咱们照做就是了,你何必问这么多。”元青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答着元澄的话。
  元澄暗暗瞪了兄长一眼,帮衬着薛瞻洗漱后就去拨弄玉瓶里的红梅,“是是是,我话多,兄长今日话也多,昨日见到秦小姐怎的一声不吭?”
  “刚来扬州时我便看出来了,秦小姐只喜爱举手投足温柔斯文的男子。”
  “为了叫她喜欢,一来二去,郎君这才装成那幅模样,我在秦小姐面前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就怕吓着她,”元澄抱臂上下打量元青一眼,“可兄长没发现秦小姐每回来咱们这都恨不能离你三丈远么?”
  元青一噎:“我又没做什么。”
  元澄掰着手指细数起来,“第一回 ,秦小姐想与郎君独处,你守在郎君身边盯着她,那眼神就跟盯砧板上的肉没两样。”
  “第二回 ,秦小姐找到机会与郎君独处了,郎君留秦小姐用饭,你当着秦小姐的面拧断了那只鸡的脖子,我瞧得清楚,秦小姐被你吓得像个鹌鹑一般缩在郎君身边。”
  “第三回 ,秦小姐送吃食来,你当着她的面就掏了银针出来,秦小姐那回看你的眼神像在看怪物。”
  “第四回 ......”
  元澄给元青添了数项罪行,而后微叹一声,拍拍元青的肩,“不吭声也好,省得秦小姐见了你避如蛇蝎,多挽回些形象也是好的。”
  元青被调侃成这样仍是个冷脸,不由去看薛瞻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终是没忍住又说了一遍。
  “郎中今日会登门施针,离郎君复明之日也不远了,我们始终是要回汴京的,秦小姐是扬州人,郎君还是要与秦小姐说清楚为好。”
  “身份暂时不挑明也无妨,但至少让秦小姐吃记定心丸,不至于届时还生起什么误会。”
  “秦小姐看起来是认真的,郎君喜欢她,自然是要谈婚论嫁,我觉得不应瞒着她。”
  薛瞻坐在桌案前,指腹摩挲着书籍锋利的页脚,良久才点了头,“我会找机会与她说。”
  “只是......”元澄搭腔道:“咱们到底不是那种俊秀飘逸的书生,我每回在秦小姐面前脸都快笑烂了,扮演另一个人的这种把戏到底还要
  装多久?”
  圆脸少年不知想到了甚么,没来由打了个激灵,“若秦小姐真嫁给郎君,郎君,你该不会要装一辈子吧?”
  薛瞻偏头,分明被玉带遮着眼眸,元澄却觉得他是在看向自己。
  默了一瞬,薛瞻勾唇:“她喜欢那样的,我就装着便是。”
  男人神色太过坦然,元澄与元青对视一眼,只好各自将劝诫的话囫囵吞回肚子里。
  替薛瞻诊脉看眼睛的郎中上午登了门,照例检查了他脑后的淤血,见已散得差不多,郎中将插在穴位上的银针抽出,又开了记药方,“恢复得不错。”
  “将这几帖药喝了,再针灸个三四回,应当就能重新视物了。”
  这郎中是元青在扬州城里打探了许久才探到的一位杏林圣手,此人脾气犟,又不在医馆坐馆,元青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寻得他来替薛瞻治眼睛。
  起先他还嚷嚷着元青用性命逼迫他看诊。
  好在他爱研究那些疑难杂症,听闻薛瞻是因受伤才双目失明,当即就换了副神色将此事应下。
  元澄客客气气送走郎中,轻舒一口气,“得了准话,我这心中就舒坦极了。”
  “秦小姐这会应该起身了,正好,昨日她做了新栗糕送来,咱们今日也请她吃顿好的!”元澄蹬蹬几下跑去拿起食盒,见薛瞻没阻拦他,便一边往外走,一边盘算着该使唤元青做些什么菜。
  元澄亦生得高挑,他抱着食盒站在秦宅门口,轻戳那块木牌几下后,这才轻轻叩响门。
  如昨日那般寒凛的风声已尽数散去,除了些摊贩叫嚷声从巷口飘进来,秦宅里是甚么声响也没有。
  元澄又耐着性子敲了一遍,“春桃?”
  秦小姐与郎君一样都是主子,他在门口不好直接去唤,便退而其次去唤秦小姐身边那个婢女的名字。
  倚在门外又等了几十息,院子里还是没有脚步声响起,元澄五感敏锐,登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果断用力抵着门撑开一条缝隙,窥见院子里空无一人后便立刻快步回了宋宅。
  元青见他去而复返,手中还提着食盒,有些疑惑:“秦小姐还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