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沈葶月皱眉,膝盖推开他,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声,很结实,清脆又响亮。
  陆愠没躲,眼底反而生出些希冀,他攥着沈葶月的手,低声道:“葶葶,你打我吧,若能让你解气,怎么打都成,就是别再离开我了,我是真怕了。”
  沈葶月甩开了手,冷笑声:“陆大人怕不是忘了,你我已和离,你若再缠着我,我就报官了!”
  陆愠以为她误会,顿时低声解释道:“圣人要我陪他做场戏,他早知裴霜凝是冒牌货,只想利用她引出背后齐党,葶葶,我从没想过要与你和离……”
  “那日放你离开陆府,是我最后悔的决定。”
  陆愠音色暗哑,漆黑的眸被泪水染得通红,低声下气道:“你信我,好不好?”
  沈葶月平静的看着他:“陆大人搞错重点了,戏是假的,想和离确是真的。你应该清楚,我从未爱过你。”
  陆愠如遭雷击,他目光攫取她脸上每一寸表情,试图在里边找到说谎的痕迹。
  可那张脸,除了昳丽美艳,毫无破绽。
  他嘴角翕合,用了很久才费力的动了动唇,低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妥协和卑微,“别闹了,行吗?”
  沈葶月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了的笑话,这个人,当真无可救药了。
  她冷着眉:“你真觉得我喜欢你啊,我装的!”
  陆愠压在心底的情绪逐渐崩溃,爆发,带着一丝悲哀的绝望:
  “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我快把整个长安翻遍了就是找不到你!你知道我多害怕你出事,你知道我这六日是怎么过来的,葶葶,我是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
  他上前,大掌死死摁着她的肩,迫使她仰头看他:“沈葶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还有没有心?”
  沈葶月嫌恶的瞪着他:“别碰我。”
  陆愠不怒反笑,漆黑的眸闪着浓浓的恨意:“碰你怎么了?宁夜怎么就能碰你,我凭什么不可以?”
  沈葶月被他摁得身体发疼,拼命的朝他打去,踢去:“陆愠,你疯了吧,你简直不可理喻!那是我哥哥,你算是什么东西?!”
  陆愠不为所动,将她抵在门上,寸寸泛白的指骨诉说着他无声的绝望,压抑在身体里的嫉妒,憋闷,终于在此刻轰然崩塌,他几乎是要咬牙道:“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你夫君,你是我的妻,沈葶月,听见了吗,你是我的!”
  两辈子,你都是我的啊……
  凭什么只他一个人痛苦,沈葶月还高高在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宁愿毁了这一切,宁愿不要这一碰就碎的伪装。他拉着她一起下地狱,也不要一个人血淋淋的痛着,等着,疼着,到最后只换来一句她早把他忘了。
  沈葶月脑海空白,双腿不住的战栗,这人疯了,绝对是疯了!
  她倔强的瞪着他:“你做梦!我只属于我自己,我不属于你,不属于任何人!陆愠,你想仗着权势,力量,手段来胁迫我,可你就是个卑鄙懦弱的小人,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你是个懦夫,失败者!你听清楚了吗!”
  第51章
  陆愠喘着粗气,削瘦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明明已经走投无路,想做足最后的疯狂,哪怕是她永远恨着自己,可听见她口中说出,他是个失败者时,他仿佛被束上了镣铐,再动弹不得。
  他年逾二十有四,自出生起,便不知何谓失败。
  他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父亲是封无可封的公爵之首,母亲是大楚唯一的嫡长公主,这样的他,不愁吃穿,不愁名利,唯有科考一路让他受点苦头,可他也是新科榜上的一甲探花,不曾失败过。
  如今面对小小女子,她说他是失败者。
  他该怎么对她,还要如何待她?
  “别自欺欺人了,那些过往,还请陆大人,忘了吧。”沈葶月不再看他,推门而出。
  身后那道漆黑沉重的视线一直盯着她,悲悯,痛苦,如蛇吸附着。
  沈葶月离开后便回了东宫的马车上,直到车轮辚辚碾过,她才松了口气,双手不自主按着的,是一双发颤的腿。
  没有表情是装的,自打那日从陆家离开,这还是第一次和陆愠碰上。
  她第一次拒绝,第一次豁出去所有区反抗。
  陆愠此人有多卑鄙难缠,她是知道的,她越回避,他越得意。
  她发现,她碰到的每一个困境,本质上都是针对她自身内心的弱点,心魔,如果她始终回避,那么下一次遇见这种事,她还还会陷入相似的境遇。
  她不能躲避,她只有不怕了,才不怕被胁迫。
  这一次,她做得很好!
  她终于不再害怕面对过去,也有勇气和那个渣滓一刀两断。
  若他再敢来,沈葶月还会毫不犹豫的扇他巴掌。
  沈葶月走后,赫融才敢进来,隔着老远他就看见自家世子颓废的身影,他不敢靠前,只隔着半开的门在外面轻声道,“世子,裴霜凝想见您。”
  “滚。”里间传来的声音嘶哑冰寒冷,像沁人的毒刃,掉着冰碴。
  赫融硬着头皮继续道:“裴霜凝说此事很重要,跟夫人……不,跟沈姑娘有关。”
  提及沈葶月,陆愠行尸走肉的心仿佛找到了点温度,他抬步朝门外走去。
  赫融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撇嘴。
  就跟我能耐,有本事跟夫人喊去呀!
  哼。
  大理寺狱,天字牢房。
  裴霜凝这件牢房是水牢,她左右手被捆在人形架子上,冰冷刺骨的脏水漫过她的腰身,停在胸前心脏的位置,不偏不倚,让她胸前气压憋闷,时常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大门上的锁链被人打开,陆愠进来,站在了水牢外,漆眸冷淡:“你执意见本官,所谓何事?”
  裴霜凝听见声音,艰难地抬起头,对面的男人几日前还是她的未婚夫,如今,自己却成了他的阶下囚,呵,命运当真是无常。
  可再无常,她也要拼出一条血路出来,因为,她就快要死了,她还有牵挂,她还有放不下的人。
  裴霜凝费力的喘了好几大口气,这才缓缓道:“陆大人,霜凝想跟您做个交易。”
  陆愠挑起眉:“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裴霜凝笑了,惨白渾裂的嘴唇因这动作渗出了血丝,“有没有条件且看筹码大不大,霜凝的筹码事关沈夫人,霜凝自信,我有这个资格。”
  陆愠不语,只是稍微抬了抬右手,水牢的水位顿时逐渐变高,裴霜凝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看着脏水漫过她的喉咙,嘴巴,就快要到鼻子──
  裴霜凝竭尽全力仰起头喊道:“说,我说!求您……”
  给我一次机会……
  陆愠手放下,那水渐渐泄了许多,不偏不倚,刚刚漏出裴霜凝一张嘴。
  他神色阴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宛如看一条狗,不耐道:“说!”
  裴霜凝费力的咳嗽,吐了好几口脏水,也顾不得狼狈,嘶哑割裂的声音快速道:“我这有一块沈夫人的玉佩,本想作为证身之物,可惜那日没用上,这玉佩,是陆清给我的。沈夫人在崇仁坊居住,还有她去半遮面茶楼的消息,都是陆清透露给太子的!”
  “什么?”
  陆愠猛地起身,眯起眼,几乎是咬牙道:“接着说下去!”
  裴霜凝忍着伤口泡在脏水的剧痛,把她知道的都吐了个干净:
  “那日晚上我睡不着,便在小院外散步消食,意外撞见了……撞见了陆清和吴瑯公子在一起搂搂抱抱,我虽在府中没待多久,可也知道吴瑯是陆珍的未婚夫,我怕惹事,结果陆清却喊住了我。她知道我是冒牌的裴二娘子,还告诉我,若想保住这身份,此枚玉佩或许日后用得上!”
  陆愠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明白了。
  陆清也重生了。
  不然,她怎会知道这个裴霜凝是假的,她又怎么能暗中搭上太子这条线?
  他思索间,对面的女娘苦苦哀求:“陆大人,我把玉佩给您,真相也告知了您,您能不能看在这个份上,放了我的父母,家中还有幼弟无人照拂。我……我死不足惜,还请您,高抬贵手!”
  许是裴霜凝的凄凄哀求唤醒了陆愠心底最后一点良知。
  许是她给出的真相足够去交换。
  陆愠罕见的没有冷嘲热讽,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随后他起身,走到裴霜凝身前,拿走了那枚玉佩,水牢中的水位霎时迅速上涨,这次,没有丝毫停滞,直直没了裴霜凝全身。
  酸臭的脏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口鼻,七窍,裴霜凝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却感受到了解脱。
  老天爷啊,若您能开眼,下辈子不要让我这么苦了!
  不要给我出色的容貌,让我成为细作!
  不要再给我这么清贫的家庭,让父母为了一点钱就把我卖给齐妃!
  不要让我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