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一时间,沈葶月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人身上,耳边充斥着鞋履摩擦地面的声音,珠帘被拨动的声音,男人呼吸的声音。
  随着来人逼近,她控制不住紧张,心跳加快,她鼻子吐息间试图调整呼吸,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至于来人是谁,她已经猜到了。
  是太子。
  青天白日,她人还在长安坊市内,谁有这样手眼通天的能力,何况那个婢女还叫他殿下。
  靖王已成废人,被看管起来,其余几个皇子也都不在京,只有太子。
  太子绕过屏风,流动的珠帘,来到了内室床榻前,他坐了下来。
  两侧帷幔被金钩拢着,几缕清透的日光照了进来,榻上女郎的面容姣白如雪,薄如蝉翼的睫毛静静垂出柔顺的弧度,粉嫩的唇瓣微张着,吐息均匀。
  太子近乎贪恋的看着她的容貌,忍不住抬手轻轻摩挲她的轮廓。
  “阿宁,太久了,久到孤都忘记你到底离开了多久……”
  沈葶月忍不住腹诽:阿宁是谁?
  “阿宁,是
  孤错了,孤不该疑你和陆愠有私情。”
  沈葶月惊呼:劲爆,陆愠居然还有这么香艳的事!
  “你离开孤的每一个日夜,孤都彻枕难眠,不过你放心,很快,孤便可以与你长相厮守了。”
  沈葶月鄙夷:好像也没耽误你睡觉找女人吧。
  太子最后替“阿宁”掖了掖被子,随后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痴恋的看了她良久,心满意足离开。
  等人走后,沈葶月顿时掀开被子,猛喘了好几口气,她嫌恶的擦了擦额头,什么狗男人?
  这就是她前世爱上的男人,她不信?
  那梦都是假的,太子爱的是那位“阿宁”吧。
  许是因为自己和阿宁长得有几分相似?
  不对,沈葶月突然想起刚刚铜镜中的那张脸,那不是她的脸,虽然和她眉眼处有五分相似,可却不是她。
  沈葶月下意识朝自己下颌处摸去,颧骨,太阳穴,每一处她都拼命的搓了搓,可越搓,她的心越凉。
  她找不到缝隙,找不到人皮的痕迹?
  太子对她做了什么?她不会永远都变不回来自己那张脸了吧?
  这个变态,疯子!
  沈葶月心底没来由得生出一阵恐慌,越想越害怕,眼泪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往下砸,。
  难道,她要永远被囚禁在这?永远的成为另一个人?
  不会有人记得她,沈葶月会被遗忘,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人信,甚至没人知道!
  沈葶月的痕迹,会被彻底抹去。
  想到这儿,沈葶月慌得坐不住身子,撑床的手腕颤得厉害,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径直从榻上摔了下去。
  等她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暮色四合,朗星一片。
  沈葶月着急上火,想张嘴却觉得喉咙处一片滚烫的疼意,嗓子已然哑了。
  这次,婢女开了门,生怕再闹出下午那样的事儿,是以一听见屋内传来窸窣声响便紧张的上前,“姑娘,您醒了,可要用膳?”
  沈葶月眼眶通红,满头乌发披在肩后,模样脆弱又可怜。
  她费力的撑着身子,盯着那丫鬟,哑声问:“你们是谁?我为何会在这里?”
  奴婢回避着她的目光,答非所问:“姑娘怕是饿了,奴婢这就去传膳。”
  “不准走!”沈葶月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那小丫鬟的手臂,小丫鬟对上沈葶月那张脸,登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侧妃娘娘死了三年,如今“她”的音容笑貌突然间回来了,搁谁谁不害怕啊啊啊!
  丫鬟本以为侧妃娘娘攥住她是要掐死她,谁料,娘娘竟从怀中掏出了块金子。
  金澄澄,黄灿灿,还不是碎金子,竟是整整一锭!
  沈葶月将整锭金子塞到她手中,喘了口气,低声道:“能不能给我讲讲,阿宁的事儿。”
  丫鬟面露难色,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她是太子的人,若是被发现了——
  沈葶月觉察到小丫鬟的犹豫,略挑了挑眉,故意道:“你不收,我找别人也是一样,左右我问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你不愿就算了。”
  跟在陆愠身边久了,她洞悉人心,揆理度情的本事也越来越高深。
  这样一说,小丫鬟明显动心了。
  跟在太子身边的人,哪个不知道侧妃娘娘的事儿,即便是廊下饶舌几句,姑娘若有心留意也能知晓。
  这金子她不要,可就白白便宜别人了。
  小丫鬟心中有了决断,急忙接过金锭踹在怀里,跪着磕头:“姑娘恕罪,奴婢糊涂,奴婢必定对姑娘知无不言。”
  沈葶月颔首,正好她肚子也饿了,两人去了花厅,她一边吃,小丫鬟一边说。
  一刻钟后,沈葶月放下银箸,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侧妃姜时宁乃是太子心中挚爱,只因为报答陆愠救命之恩,送去了续灵膏便被太子怀疑,两人离心后姜时宁撒手人寰,太子追悔莫及。
  小丫鬟跟沈葶月交谈了许多,也不像最开始那样防备,也敢说话了:“姑娘,您是奴婢见过最像侧妃娘娘的人。”
  沈葶月忍不住撇嘴:“想来太子这些年应该祸害了不少与姜时宁相似的姑娘,可那些姑娘的下场,都是如何?”
  小丫鬟老实道:“有听话的被殿下封为宝林等侍奉在侧,可很快也就失宠了,有不听话的,殿下便直接让人弄死了。”
  沈葶月忍不住心惊,皇权之下,女子的命就如同草芥,供人玩乐。
  人命在太子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她叹了口气,心中思忖着,她是属于听话的,还是不听话的。
  小丫鬟见她沉默不语,以为是心中害怕,便安抚道:“姑娘别怕,根据奴婢的揣测,殿下极为喜爱您,不然也不会给您用——”
  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顿时缄口。
  沈葶月摸着自己的脸,轻声问:“会伤害我的肌肤么?”
  这么张人皮覆在脸上,谁知道透不透气,她可不想留下什么疤痕。
  小丫鬟知道这事瞒不过,但也不敢细说,只道:“姑娘放心,不会的。”
  只不过说完,她神情有些沉,颇有些欲言又止。
  沈葶月温声道:“若太子看上了我,日后我也是你的主子,我若是你,还不如早早递了投名状,来日殿下再拨人手给我时,你也算元老。”
  小丫鬟年纪不大,听不得这样的撩拨,顿时全盘托出:“姑娘,这东西虽不会伤及您的肌肤,可若是用久了,怕是会再也弄不掉,您就会真真正正的变成这张脸。”
  “什么?”
  沈葶月倒吸了口凉气,低声喃喃道:“是多久?”
  小丫鬟想了想,“奴婢听殿下和太医聊天,约是一个月。”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沈葶月肩膀懈了下去,她刚刚在床上还听见外面传来天师的名讳,难不成,这疯子是想借尸还魂?
  她不信鬼神这些无稽之谈,更不会相信早已死透的姜时宁会附身在自己身上。
  人心,有时比鬼魂更可怕。
  这易容术,天师作法,不过是满足太子那病态的占有欲和后悔。
  他后悔和姜时宁怄气,直到姜时宁临终时也没有好好看她一眼。
  因为后悔,才迫切的怀念,想要重塑,想要失而复得。
  殊不知,这天下最难得到的便是永远失去。
  何况,太子他真的情深不寿吗?
  沈葶月不懂爱,却也知道,如果真心喜爱一个人,不会再拿后来人去和她作对比,那是一种对前者的亵渎。
  他只不过想赎清自己的愧疚,好心安理得罢了。
  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狗德行!
  除了爹爹,再除了哥哥。
  只不过,如今自己落入太子手中,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哥哥收到信没?
  但看这小院荒废僻静,便可知她被太子藏起来了,除了元荷,怕是不会再有人记得她。
  沈葶月悲从中来,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打颤。
  她有些沮丧,有些害怕,脑海中闪过一道道的人影,哥哥,云霜姑姑,元荷……
  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救自己?
  她不能成为姜时宁,她不能就这么被抹去在世间存在的痕迹,她还没有和哥哥相认,她还没有给父亲报仇。
  可她能怎么办?
  她也才十六岁。
  沈葶月缩在丝衾里,那些憋了太久的情绪崩溃迸发,抱着膝盖低低呜咽出声,犹如迷途中困顿的小兽,找不到方向,渴望家人的舔舐和爱怜。
  前厅,太子一身仙鹤纹月白常服,斜倚在太师椅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若按天师所言,最快多久可以做法事。”
  旬天师一身道袍仙骨,站在太子对面,高瘦的颧骨上,是一双深邃的眼睛,他轻抚着花白的胡须,回道:“殿下容老身准备准备,若无意外,三日后子时,盈月减亏,阴气最盛,适合迎侧妃娘娘回来。前提是,沈姑娘脸上那张人皮不能换,不然,侧妃娘娘的亡魂怕是找不到归家的路。这招魂,自然也就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