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地板上传来女娘发闷却坚定的声音:“很感激惊霜姑姑的救命大恩,若不是您费心周全,逃难路上没有弃我于不顾,也没有今日的我。我会记得阿娘遗愿,也会记得姨娘的嘱托——”
  “今朝与陆家婚嫁,再见面时已冠他姓。”
  “裴氏宜葶,顿首再拜。”
  徐云霜眼眶含泪,忍不住以手掩唇,跪在地上的那瘦瘦小小的一团,仿佛是十六年前她怀中的女婴的模样。
  夫人,您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二姑娘她如今,真的长大了。
  ——
  沈葶月离开东厢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等待迎亲的功夫,元荷又重新替她补了补妆。
  不多时,喜乐之声由远及近,直奔着云水阁而来。
  沈葶月盖上了红盖头,素手执起了团扇遮于胸.前,由元荷和丹翠扶着出门。
  此刻堂上堂下,门前红灯高悬,院内彩带飘扬,喜绸高挂,处处洋溢着喜庆之气。
  从云水阁到福熙阁一路上水肆阁楼皆焕然一新,沿途影壁两侧尽是长公主命人从宫中的御花园搬出来的奇花异草,名贵珍品,此刻百花齐放,争妍斗丽,香气扑鼻。
  曲水流觞侧,宫中的乐师奏起喜庆之曲,锣鼓喧天,往来宾客们纷纷驻足聆听,鼓乐齐鸣,笙箫阵阵。
  沈葶月隔着一层红布仔细看着脚下的路,穿过西府门,二道门,数不清的抄手游廊,她只觉得从前这条路很短,今日却好长。
  若是之前,大婚当日没有高堂在上,也没有兄长相送,沈葶月心中多少会难过委屈,可此刻看见阿娘遗信,她心底里陡然生出无穷的力量。
  纵然前路荆棘坎坷,陆老夫人,长公主,陆愠都需她费心力经营周旋,但此刻她胸有底气,什么都不怕。
  被爱会让人疯狂长出血肉。
  她心里空了十六年的洞,已经被堵上了。
  她被深深爱过,她不该自轻自贱,她是长陵侯裴陵将军的女儿,虽一朝命运更迭,可她,凭借自己,就不能杀出条血路么?
  路走到尽头,一行人稳稳停在福熙阁的垂花门前。
  此门分隔外院和内院,门后便是陆愠生活起居所住。
  从此门开始,新郎便要从丹翠和元荷手中接过沈葶月,两人执手,十指相扣,接受宾客的祝福,一同走入喜堂。
  陆愠今日身着大红锦袍,头束金冠,腰系同心玉带,金色祥云缠纹的纹路与沈葶月腰身上的一模一样。他整个人清贵如玉,步履从容,举手投足间,不单单只是世家子弟的风月矜贵之态,更增添了几分宦海沉浮的权贵之气。
  傧相高声唱道:“新人双双立于堂前。”
  众人便见那英姿飒爽的世子爷率先迈开步伐,身侧的新娘着凤冠霞帔,红盖头遮面,玉团扇执身前,步履轻盈,身段曼妙,宛如仙子般娇艳动人。
  前方镇国公和永宁长公主皆着喜制宫装,面带笑容,端坐在堂上受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沈葶月谨记礼训,身子照陆愠弯的低了一截。
  “送入洞房。”礼成之后,众人齐声喝彩。”
  新人走去,镇国公陆徇站起身待客:“席上准备了美酒佳肴,望大家举杯畅饮,招待不周,还请担待。”
  长公主亦去了命妇女眷那边,曲水流觞下,她着一身掺金线对襟绯红香云纱罗裙款步而来,琉璃宫灯映照下,金绯交辉,行走间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光晕,衬得她整个人端庄精致,贵亦无匹。
  她素来长袖善舞,此刻亲自斟酒,让那些贵妇连连起身道谢。
  敬国侯夫人眼看着那顶金贵的人亲自倒酒,受宠若惊,起身想去接过酒樽,英国公府夫人笑着打趣:“好姐姐,能使唤咱们这位长公主的机会不多,你还不多享受享受。”
  嫡子大婚之日,长公主自然不在意这些玩笑,斟酒的同时,娇媚嗔道:“你瞧瞧她。”
  雪白柔夷温柔递过酒杯,敬国侯夫人被侍奉的妥帖,又见美人如此娇嗔之态,不免感慨镇国公真是好福气,肤白貌美的长公主,连她这女子都沉浸不已,遑论他一个男人。
  席间气氛一下子沸腾起来,十分热闹。
  乐安公主今
  日也到场了,不过她早早的便去同长公主姑姑请安,此刻观礼后没有继续留在酒桌上应酬,而是出门透气。
  国公府内丛丛桃枝灼艳,清泉流水潺潺,明明是那样好的春景,那样喜气的日子,但是萧承妤却开心不起来,想想下午要带着大夫去刑部,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世人皆知上次她以权谋私,逼着宁侍郎送大夫进刑部大狱给驸马看病,是她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实则她送去的大夫却是要人性命的。
  只不过那药是慢性毒药,需她再送几次,而这次她非要跟着一同前往,也是想探探驸马身子虚实。
  婢女十樱看出了公主的担忧,压低声音道:“王太医用药谨慎,公主不必担忧。驸马既和他生母做了那等丧尽天良的事,公主也不必再犹豫。他这条命,还有他母亲这条命,迟早都是公主的。”
  提及驸马做下的恶事,萧承妤眉眼间的愁绪渐渐平复,继而划过一抹狠色。
  “在下见过乐安公主,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身后传来清朗的男声,萧承妤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身已神色如常。
  她看清来人后,凤眸淡淡:“齐小公爷免礼。”
  齐锦程一身深褐色云纹长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长身玉立往那一站,端得一副世家门阀公子的气质。
  他为齐国公府的嫡幼子,齐家和陆家同为公爵,素日往来却并不多,今日本就是齐国公和齐夫人参宴即可,可他听说宫里的乐安公主也会来,便央着母亲带他一同前往。
  他未及弱冠时便爱慕公主,可他比公主小两岁,又无功名在身,迟迟不敢表露心意,直到那年乐安公主出降,他深以为憾,至今念念不忘。
  哪怕如今萧承妤已嫁人,可齐锦程看见她仍旧忍不住紧张。
  他小心翼翼的找话题:“公主兴致不佳,可是有烦心事么?”
  萧承妤没兴趣和齐锦程虚与委蛇,只道:“本宫只是心中挂念狱中驸马,因而如此,多谢齐小公爷关心了。”
  提到那位驸马爷,齐锦程脸色顿时蔫了下来,他还想再和乐安多说几句话,便见六棱石子路迎面走来一道笔挺的身影,墨绿色的衣袍如同清辉松柏,凸起的喉结上,是那张极为清冷禁.欲的脸。
  萧承妤蹙眉,宁夜,他也来了?
  寒门素来不与权贵多攀附,虽然如今的宁夜今非昔比,可他爱惜羽毛,甚少参加京城里那些老牌家族的宴会,节礼,今日倒是稀奇,想来私下与□□郎相交甚好。
  宁夜弯身行礼:“见过乐安公主。”
  萧承妤抬手:“宁大人免礼。”
  齐锦程觉察到哪里有些不对。
  公主唤他小公爷,朝宁夜开口就是大人。
  果然,还没考取功名就只能一辈子顶着父亲的头衔。
  齐小公爷,齐小公爷,若有一天他成了齐大人,公主是不是就不会把他当成游手好闲的世家弟弟了!
  齐锦程心里不畅快,上前一步,颇有挡住公主之意,皮笑肉不笑道:“酒席才刚开始,宁大人怎么出来了?”
  宁夜摸了摸鼻子:“衙中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完,此刻正要回刑部。”
  说这话时,他有意所指的看了眼萧承妤,点墨的眸子带着一丝复杂的深意。
  萧承妤心脏骤跌,抿了抿唇。
  宁夜抱拳道:“告辞。”
  萧承妤脱口而出道:“本宫还有事,齐小公爷还请自便。”
  说完便也朝着府门的方向去了。
  齐锦程:?
  ——
  福熙阁,陆愠走到婚房门口后便顿住了脚步,被赫融和凌越拉回席间,长公主身边的方嬷嬷和陆老夫人派来的史嬷嬷一左一右扶着新娘子进了喜房。
  沈葶月进门便瞧见堂上悬挂龙凤呈祥的缠金枝绣屏,正厅前小叶檀木高桌上两对红烛高照,一龙一凤,呈祥盘旋,西次间和正厅用直棂门作隔断,迈进去后方嬷嬷小心拢起珠帘,绕过一架鸳鸯和合屏风,沈葶月稳稳坐在了喜床上。
  蜀锦织就的龙凤呈祥锦被下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两侧香云纱帷幔被金钩拢起,除了案桌上的喜烛,床间两侧各立了座落地罩灯,此刻天已擦黑,可这间屋子亮堂的如同明昼。
  “夫人若是觉得累便可先歇歇,不必一直举着扇子。按照规矩,世子怕是要酒席将近才能回来。”方嬷嬷善意提醒道。
  沈葶月刚要道谢,便听见史嬷嬷道:“这可不成,陆家有陆家的规矩,新娘子第一日嫁进门若松懈了规矩,日后如何侍奉婆母,我等就站在这陪着姑娘等世子回来。”
  陆老夫人一向介意沈葶月的出身,此番派来史嬷嬷是有意敲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