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们全都活着,但气息奄奄生不如死。
  她急忙去给这些弟子松绑,刚碰到绳子,便发现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毛骨悚然地回头,就见身后贴着一个满脸诡笑的男弟子,举着一柄带血的斧头、朝她猛地劈来。
  女弟子举剑一挡,斧头劈歪,男弟子疑惑地看了看她,他的指甲缝里滴着血,仔细看还有些肉丝,嘴里带着尸体的腐臭,又狞笑着抽出一柄长剑,要刺入女弟子胸膛之中。
  关键时刻,那名男弟子却难受皱起眉头,他抱住自己的手臂,艰难道:“走、快走!”
  女弟子趁此机会逃脱,不过片刻,那名男弟子便又狰狞着神色,提剑追杀她。
  这就是典型的入魔症状。
  但是,希衡借那名女弟子的眼睛,看出那名男弟子肉身不过筑基修为,可那些被挖心剖腹的人中甚至有一名金丹大圆满修士。
  烟海阁有阵法、有守阁人,此诡异居然没有被玄清宗知晓,足以说明非等闲之辈。
  希衡拿出最后一颗满灵丹吃下,再用玉昭霁给的药治了治伤。
  做完这一切,她以幻术将自己变成死去的粉裙女子模样,再收起粉裙女弟子的尸首。
  若她仍然是华湛剑君希衡的模样,恐怕会引得那个诡异逃跑,只有这样,才会使它卸下心防。
  希衡朝第九层下方走去。
  烟海阁十分寂静,阳光晦暗,只有点点星光幽幽散发光明。
  一名拿着锁链镰刀的男弟子奇怪地歪着脖子,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粗糙缝着的线。
  咔哒、咔哒、咔哒,他走一步,脖子就摇一下,仿佛要掉下来。
  咔哒……刚才的那个女人去哪儿了呢?
  它想要她的身体,这具身体用着脖子很不舒服,咔哒、咔哒。
  它又闻到了另一股更鲜美的人味,咔哒、咔哒,这名男弟子转身,朝南楼第七层走去。
  南楼第七层。
  萧瑜风正在打坐,身旁的柳芸儿柔情万种地看着他,不时拿出帕子给他擦擦额上的汗。
  萧瑜风紧皱眉头,他似乎冥想到了不好的画面。
  萧瑜风的冥想中,白衣墨发的女修在杏林中舞剑,杏花霏霏,剑若惊鸿。
  她将剑招一式一式拆解开来教给他,待他领悟后,又对他道:“剑招万变不离其宗,其实只有一招,就是杀人。”
  紧接着又说:“而一切杀,都是为了护,纯粹的杀人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杀尽天下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不灭。你为本君之徒,应做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杏华粉白,凌剑峰清气缭绕。
  仙雾从山峰半腰滚滚弥漫而来,氤氲在希衡的眉眼间,恍然如云雾出岫、冰玉为魂。
  她就站在萧瑜风眼前,和萧瑜风说着话,但萧瑜风却觉得,她离他很远很远,如随时要化光而去。
  萧瑜风听见自己说:“弟子领命。”
  白衣女修又轻轻俯下身,调整萧瑜风握剑的姿势,眉眼清冷:“但,本君更希望你,岁岁平安、年年康健。在是金阳谷少主前,你首先是你自己,瑜风,未来很长,高兴一些。”
  萧瑜风抬起头,高兴一些?
  他多久没听到这个词了?自金阳谷覆灭,萧瑜风就被周围所有人提醒要报仇雪恨,要血债血偿。
  他自己也忘不了那一日金阳谷被屠灭时冲天的火光,娘为了护住自己和妹妹,使用禁法,瞬间被强大的法术吸成人干。爹为牵制住仇人,以出窍初期修为自爆。
  金阳谷内血流成河,无数人的眼泪和鲜血流淌进了萧瑜风的心里。
  爹娘的旧属,耳提面命要他复仇,萧瑜风自己也把仇恨刻进了自己的鲜血、骨髓,他还活着,可他的心已经去了地狱。
  他不分昼夜练剑,手破脚破是家常便饭,几次差点走火入魔也不回头。
  反正从金阳谷覆灭那天开始,他所见的天空就布满灰色和扭曲的倒影,他自己都忘记自己到底多久没笑了。
  高兴,这个词还会和他扯上关系?他早知他配不上高兴了。
  萧瑜风面无表情,如一具只知报仇的傀儡,却听希衡道:“你拜本君为师时,说会替本君办一件事,如今可还作数?”
  萧瑜风的仇人很强,修真界没几个修士敢收他为徒。
  为拜希衡为师,他当时便承诺他学成后,愿意为希衡做一件、两件哪怕无数件事,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甚至愿意当牛当狗,只愿拜希衡为师,从而学到无上剑法复仇。
  萧瑜风立即跪下:“弟子愿为师尊肝脑涂地。”
  第16章 希衡,曾是萧瑜风一生的信仰
  萧瑜风思考着希衡要他做什么。
  希衡是誉满天下的正道剑君,但是,萧瑜风身为金阳谷少主,哪里不知正道也有龃龉事。
  有多少声名显赫的正道人士,背地里比魔还肮脏、虚伪。
  他以为希衡是要让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萧瑜风早就有这个觉悟,他要报仇,无论付出什么,他都要报仇。
  哪知,下一刻,萧瑜风就听希衡平静道:“本君对你的要求就是高兴些,瑜风,你先是自己,再是金阳谷少主。你想报仇,这是意料中事,本君会竭尽所能教你,但你的人生不该只有复仇。”
  “你从火光血海中走出,是为了看正常的世间百态,修自己想修的道,而不是身在人间、心在地狱。人一旦沦为仇恨的工具,必将被仇恨吞噬。”
  萧瑜风死死盯着她。
  希衡淡漠的眼里盛着天光云影、浩荡清风、簌簌杏花,唯独没有自私和狭隘的欲念。
  萧瑜风想,难道自己真的碰到了心软的神明?
  他连忙低头,不敢看希衡过于清冷澈然的眼睛,他死死捏住剑柄:“那,师尊,弟子该如何做?”
  他不会,不会高兴了。
  希衡握住剑柄,手中灵力微荡开,将萧瑜风的手震得微松开剑柄。
  “先别这么用力地学剑,剑是剑修一生的知己,而不是复仇的工具,你要先学会了解它。”
  这是自金阳谷屠杀后第一次,有人将萧瑜风握剑握得鲜血淋漓的手掰开。
  希衡从不是个会温柔微笑的人,她清冷端方,连玩笑也没有。
  但是,被她保护、教导着的人,却会感到一股无言的柔和。
  萧瑜风按照希衡教的办法练剑,反而比之前进步更神速。
  他几乎把希衡视作光明。
  在希衡的教导下,萧瑜风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他好像从那个恐怖的夜晚中走出来,他的心快从地狱爬出,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就能呼吸到自由、新绿的空气。
  他敬爱着希衡,视她为人生信仰,眼里心里好像都挤不进其他人。
  萧瑜风觉得,这是弟子对师尊的尊崇。
  可这时候,爹娘的旧属、金阳谷的那些人,却神神秘秘告诉萧瑜风:他不只身具五灵业火,更是难得一见的朝元炉鼎体质。
  所谓朝元炉鼎,意思就是采补萧瑜风后,万灵朝元,采补他的女修甚至能直接突破瓶颈,连心魔都不用渡。
  修为越高者,心魔越重。
  那些人告诉萧瑜风:“华湛剑君诛魔除邪多年,手上也有误杀之人,她有心魔,而少主你,就是她最好的良药。当初金阳谷覆灭,我们一路拜师,其实华湛剑君一直在跟着我们。”
  “她一路引我们上玄清宗凌剑峰,就是为了少主你拜她为师。前些日子,我们还发现华湛剑君往少主的药里下情蛊。”
  那个人声声泣血。
  他的家人都死在金阳谷,他像一具活着的尸体,而天资绝伦的萧瑜风,是唯一的复仇希望。
  所以,哪怕骗萧瑜风,他也要让萧瑜风重新燃起复仇的恨。
  他哭着将死去的情蛊递给萧瑜风:“少主且看,这是情蛊尸体,上面有少主您的血液,还需三日,少主就会彻底爱上华湛剑君,幸好属下发现了它。”
  “少主,属下逃开时,许是被华湛剑君发现了神念,属下不知还能活多久,但属下拼死,也要让少主你知道真相。”
  萧瑜风接过死去的情蛊,情蛊能强制人生起世上最美的爱,却长得丑陋无比。
  它长得像一条紫红色的蜈蚣,有无数触角,有一只竖着的白眼睛。
  一想到在他眼里光风霁月、纯洁无瑕的师尊和这种情蛊染上关系,萧瑜风就抑制不住地想吐。
  他胃里翻江倒海,好像要把一切对希衡的感情都给吐出去。
  三天后,这个名叫沈东的属下果然死去。
  他后背是剑伤,拉着萧瑜风的手说:“少主,您要复仇……别懈怠……您是所有人的希望,也只有这样,您才能逃脱华湛剑君的禁锢。”
  他死去,死不瞑目。
  萧瑜风又被一脚踹回了地狱里。
  还是被他视若珍宝的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