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月欢,你可能不知道,我比你更了解谢宇。”
  他懒洋洋地靠在老板椅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谢宇比你想的要现实得多,你以为昨晚的事情没有在他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吗?他再怎么是个老好人,首先也是个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怎么可能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都察觉不到?他无非是不敢承认罢了。”
  “带你来找我对峙,我的答案分明漏洞百出,可他还是信了,可他真的信了吗?不,他只是安心了,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说服自己,他没有委屈你。”
  “他既不想辞职,也不想和你分开,他喜欢了你很久,不过印象里大部分时候你们都聚少离多,他更是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好好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和你天天见面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林哥,确实,将她和谢宇,看得透透的。
  之后的日子,季月欢肉眼可见地疲惫。
  林哥确实不是一个耐心多好的人,见季月欢油盐不进,开始如他所说耍起了手段。
  他经常当着季月欢的面,挑出一些很难,律所其他人都不愿意接的案子扔给谢宇,也越来越多的把谢宇外派出去。
  季月欢试过告诉谢宇,林哥在有意为难他,但谢宇只是笑笑,说不会的,这是林哥对他的磨炼。
  季月欢也不止一次地暗示谢宇,要不要尝试看看新的工作机会。
  也都被谢宇含糊了过去。
  季月欢每一天都在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一方面应付林哥各种明里暗里的骚扰让她很累,另一方面,她想要辞职,可这个机会是谢宇千方百计求来的,她只要流露出辞职的意向,林哥转头就会告诉谢宇,然后谢宇再来劝她不要冲动。
  谢宇自己不会离开,她也离开不掉,想离婚,谢宇也不肯。
  无常眼睁睁看着她眼里的痛苦日渐加剧,她好不容易才从失去至亲的泥淖里爬出来,却又掉进另一个旋涡。
  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偏偏她又伪装得很好,从不让谢宇看到。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被林哥刁难,日渐忙碌,也根本顾不上。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天接完林哥的电话,那个男人的耐心越来越差,言语上的逼迫也越来越过分,挂断电话后的季月欢不知道第几次割腕,终于是被临时回来的谢宇发现。
  两个人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
  季月欢离了婚,辞了职,飞往另一座城市开始闯。
  这一次,她运气不错,能力得到认可,上司器重,她的薪资越来越高,也经常请假满世界到处跑,她的朋友圈不是美食就是美景,所有人都在羡慕她活得潇洒。
  但奇怪的,她没有朋友,哪怕平时她在公司左右逢源,同事的聚餐邀请她从来不去,也有不少跟她交好的人跟她分享八卦,她听听就过去了也不对外传播,也不主动找人分享。
  她瞧着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也不与人为敌,但又好像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冷眼旁观,好像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但是白无常又不止一次撞见她在深夜抱着手机哭成一团。
  番外七 相随
  他不能离她太近,怕自己身上的阴气让她接触到给她招致灾祸,但还是能听到她手机里传出的声音。
  是一段段的通话录音。
  “爷爷,我下班啦,吃晚饭了吗?”
  “吃了,这两天天气开始降温了,你这丫头记得加衣服知不知道……”
  都是诸如此类的家常。
  原来早在老人在世,她就已经把他们的每一次通话都保存了下来。
  那好像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了。
  她每天都听,每天都哭,可人前永远笑吟吟的,像是没有烦心事。
  可白无常却能发现,她的生机在一点点暗淡。
  她根本就不想活着了。
  她眼里的疲惫看着根本不像是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
  他也不止一次地听到她笑嘻嘻地跟她上司说:
  “我老啦,哈哈哈你是年纪老了我是心态老了”、“没关系啊我又活不了那么久”、“要不哪天猝死算了”……
  她的上司都当她年轻口无遮拦开玩笑,但白无常知道,她每一句都是真的,她的心态真的老了,也真的想死。
  她出门散步,会站在湖边发呆,脑子里幻想的都是自己沉入湖底的情形,走在路边,她也会望着不远处的高楼出神,想象自己如果从顶楼跳下去一了百了该有多解脱。
  白无常很多时候都在想,他帮那个老人给她重来的机会真的有必要吗?
  就让她死吧,消散在天地间,或许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看是看着她靠着自己的打拼,一步步往上爬的时候,白无常又升起不忍。
  她不该在没有盛开时枯萎。
  那日凌晨,白无常早早地等在不远处,当年的事黑无常不在,所以他一直不能理解白无常眼中的复杂,只是问他:“有必要特意来一趟?她咽气后会直接按着指引去往小世界,又不通过你。”
  白无常摇了摇头,“我只是来确认一件事。”
  “什么?”
  “确认我的选择对不对。”
  黑无常不懂。
  凌晨三点四十四分,大限已至。
  手机从女孩儿的掌心掉落,白无常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不甘心。
  不是解脱,是不甘心。
  她是有求生欲的,只是藏在很深的地方,藏到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白无常长舒一口气。
  黑无常看向他,“确认完了?”
  “嗯。”
  白无常转身,懒洋洋地往黄泉飘。
  黑无常都不知道他怎么确认的,只是问他,“所以选对了吗?”
  “很对。”他说。
  他不由佩服起那个老人,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洞悉到她内心深处的求生欲,那就只剩他了。
  再次相见是小世界里六十二岁的她。
  当年那个上蹿下跳的小鬼,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
  但她精神头很好,眉眼神采奕奕,瞧着倒是比二十几岁的时候更有生机
  她温柔地同那个陪伴了他一生的男人告别。
  “祁朝纪,怎么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是这么爱哭。”
  “欢欢……”男人哽咽半天,却只喊出她的名字。
  “别难过,”她的手抚过男人布着皱纹的脸,因为比她年长,祁曜君特别注重保养,所以哪怕如今六十八岁,他也比同龄人瞧着年轻,季月欢轻笑,“还是帅的。”
  季月欢也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我是不是不漂亮了?”
  祁曜君摇头,“没有,很漂亮,欢欢一直很漂亮。”
  季月欢笑了笑,也不觉得这是安慰,只说“漂亮就好,漂亮就好”,她弯着眉眼:
  “我跟你说祁朝纪,我以前很怕变老的,我在现代的时候就想过,四十岁,我最多活到四十岁,那到时候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死,再老我就不漂亮了,就算不生病,我也会因为身体机能的衰老,很多事情力不从心,我很讨厌那种想做什么却做不到的感觉,我怕生活不能自理,怕大小便失禁每天都活得臭臭的,我一直觉得,老比死更可怕……”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神也变得涣散。
  祁曜君一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抓住她的灵魂。
  似乎是感觉到掌心的温暖,季月欢又缓缓看向他,笑道:
  “六十二岁,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能活这么久,人活七十古来稀,我这年纪在古代也算长寿了吧?”
  “嗯……”祁曜君哽咽着点头。
  季月欢有些无奈,手再度抚上他的脸,将他的泪拭去。
  “这其中,一半应该归功于你,有你在,我发现,衰老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想象中力不从心的事也没有那么多,大部分我在年轻的时候都做完了,晚年只剩享受,若是有做不到的,我也可以使唤你。”
  季月欢说到这儿,没来由又笑了一下。
  “辛苦你了,这么多年,居然也不嫌我烦。”
  “永远都不会嫌,下辈子,下下辈子,往后陪你生生世世,也不会嫌烦。”
  季月欢笑起来,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她从来不信,但如今却觉得安心。
  “好。”
  她双手握住祁曜君的手,“他当初说会在地府等我,所以我没有走,我只是去找他了,然后和他一起等你,好不好?”
  祁曜君看着她越来越涣散的双眼,哽咽到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点着头。
  季月欢声音越来越虚。
  “对不起啊祁曜君,我禁不起别离,其实眼下的结局对我来说刚刚好,我其实一直怕你比我先死,如同当初我怕他扔下我……还好……只是,对你太不公平了……对不……”
  一个“起”字还没说完,她的手便重重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