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少女的母亲忙拉了她一下,“嫣儿!”
  少女这才回神,忙跪下,“臣女失言,皇上恕罪!”
  “无碍。”
  祁曜君揉着太阳穴,只觉得事情愈发棘手。
  不记得那个宫女的样貌,这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间,有宫人急匆匆跑了进来。
  “回禀皇上,旭美人找着了!”
  祁曜君豁然起身,“在哪儿?!”
  宫人有些嗫嚅,“在……在冷宫……”
  第 87 章 谎言
  季月欢是披着侍卫的衣服被扶回来的。
  她的衣服都湿了。
  南星和季夫人几乎瞬间就坐不住了,快步上前。
  南星紧紧地握住季月欢的手,眼眶含泪,“小……小主!你怎么会这样?出什么事了?”
  季夫人的眼泪更是一下就下来了。
  “欢儿!我的欢儿!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杀千刀的!到底是谁要害我的女儿!”
  季夫人转身便朝祁曜君跪下,声泪俱下道:“按说旭小主入了宫便不再是季家女,当是皇家人,但到底是臣妇自小看着长大的女儿,臣妇斗胆,请皇上查明真相,为臣妇做主,为旭美人做主!”
  “季夫人说的什么话?旭美人既是朕的嫔妃,朕自当不会叫她平白被人算计!”
  祁曜君看见季月欢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整个都缩了起来。
  她本来年纪就小,又瘦,落水之后被侍卫的外衣一裹,看着就更是小小的一团,单薄瘦弱得厉害,有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将她本就偏白的皮肤衬得愈发透明如纸。
  她好像一个被水打湿的纸人,一碰就会碎。
  还有那双眼睛。
  她那双眼睛此时黑得惊人,要怎么形容呢?其实平素里她的瞳色就偏深,但每每她试图跟你讲道理的时候,你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些微的鲜活气儿。
  但此时没有,那双眼睛寂得不像是人的眼睛,空洞得可怕,但祁曜君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他记性好,所以很快想了起来。
  她观星台出事那次,他亲自带着太医去倚翠轩,当时她便是躺在床上,没有跟他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也是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帐顶,眼里看不见任何神采。
  此时的眼神,便和那时一模一样。
  祁曜君没来由地心头一慌。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好似她自观星台苏醒后的这些天,过得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在一夕之间,又回到了她醒来那日。
  可……可怎么会没有意义呢?由她提出的女医制度已经缓步走向正轨,她也侍过寝,晋了位分,有了封号,他们一同喝过酒,一起赏过月,他甚至承诺叫她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而此刻,直觉告诉他,他脑子里的这些,她根本不在乎。
  她什么都不在乎。
  她怎么了?
  他朝她看过去,季月欢已经在南星的呼唤下回了神,她非常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不忘安慰南星:
  “星星别哭,我……我没事……”
  “小主!”南星哭着摇头,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没事?!
  祁曜君沉着脸走向季月欢,“旭美人,告诉朕,出了何事?你为何会在冷宫?”
  季月欢抿唇,静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我……被一个小太监叫走了,他说带我去见皇后娘娘,但走到半路,他转过一个拐角就不见了,然后我就……迷路了。”
  众:“……”
  迷……路?
  什么人啊?居然能自己迷路到冷宫?!
  官员家眷中有人心有戚戚,看来传闻说这位旭美人空有美貌却木讷痴傻,居然是真的!
  祁曜君眯起眼,“那你又怎么会落水?”
  季月欢这下垂了眸,没有跟祁曜君对视,只说:
  “我不知道,我到那边的时候,看到有个水池,刚好我走累了,就想休息一下,忽然感觉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就掉下去了……”
  这话说得,众人又是面面相觑。
  她的两句话,很明显的前后矛盾。
  迷路,那就是自己走失,既是自己走失又如何会遭人算计?
  当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季月欢所谓的迷路是谎言,她其实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因为顾忌对方的身份不敢说。
  甚至连祁曜君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皱眉盯着季月欢,尽量放柔了声音,“别怕,有朕在,朕会为你作主,你知道什么直说便是。”
  季月欢还是没有抬头,只是很肯定地重复:“我说的都是事实。”
  不是!
  这两个字想也不想地出现在祁曜君的脑海。
  他见过季月欢不撒谎的样子,她从来无法无天,哪怕是骂他一双眼睛也会直勾勾地盯着他,理不直气也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为什么她不肯说?是觉得她说了他也不会为他作主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祁曜君胸口忽地一疼。
  那疼不尖锐,但绵长,像细密的针碾过,初时觉着不过如此,但那疼痛却如影随形,经久不散。
  是了,肯定是这样。
  上次观星台一事,他虽然推了宋才人出去,但那究竟是真凶还是替罪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她或许失了忆又受梦魇所困思维混乱,但她身边的丫鬟可不是省油的灯。
  有任何的异样她们肯定是会告诉她的。
  如今再次遭此毒手,她当然不肯再信任他。
  更让祁曜君痛苦的是,他知道,她的不信任是对的。
  那人现在还动不得。
  先不说对方做事素来谨慎,不会叫人抓住把柄,季月欢空口白牙根本拿不出证据,就算她拿得出,他也顶多不痛不痒地罚一下,不会伤及性命。
  ——这不会是她想要的。
  她这个人恩怨分明又有仇必报,芸心绊了腊雪一下,她就敢冲过去将人划伤,贤妃不过是随口诬陷她两句,她也能当众把她揪到柱子前逼她改口认错。
  这样的她,怎么能接受他对一个要她命的人轻拿轻放?
  两人相对沉默,祁曜君目之所及,只有她湿漉漉的小脑瓜。
  她始终不肯抬头看他。
  事实上季月欢确实撒了谎,只是撒谎的地方跟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她确实是自己迷路去的冷宫,那小太监把她领出去挺长一段路才消失的,中途经过好几个分叉口。小太监消失后她原本打算原路返回,但到岔道口的时候,她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条路过来的,只能随便选一条走。
  本来小太监带她去的地方就偏,她自己再一通胡走,只能是越走越偏。
  今夜又恰逢中秋宴,大部分宫人都被调去雍信宫和銮殿伺候,她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等她走累了甚至是走烦了,准备停下来干脆等南星来找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那个水池。
  她那会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冷宫。
  她只是盯着那个水池。
  跟入魔了一般盯着。
  那时候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跳下去。
  跳下去,一切就都解脱了。
  她不是第一次有这种念头,在小老头去世之后,她经常会有这种状态。
  有时候工作压力太大,而她又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的时候,就会经常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有时候是窗户,有时候是路边的河或者湖。
  然后脑子里会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跳下去,从那个地方跳下去,她就可以见到小老头了。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她的生活被绝望填得太满,所以这种念头很频繁,频繁到连谢宇都看出了问题。
  谢宇于是专门请了假,带她去青岛散心,而她却在沙滩边,无知无觉地往海里走去。
  谢宇一开始只以为她是想去水里玩儿,直到她越走越深,他似乎在她身后叫了她许多声,但她都没应。谢宇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在海水漫过她的胸际之前,她才被惊慌失措地谢宇拉了回来。
  谢宇紧紧地抱住她:
  “月欢,月欢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月欢你看着我,月欢……你别这样,爷爷他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月欢你振作起来好不好,月欢……”
  谢宇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多少话,才把她从那种魔怔的状态中唤回。
  是,他说得没错,小老头不希望她这样。
  小老头含辛茹苦一辈子,用尽全力把她送出大山,不是要她就这么没出息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所以季月欢强行逼着自己振作,逼着自己往前走。
  后来她无数次站在窗口,站在桥上,无数次又无数次地在想要跳下去之前,逼着自己遏制住了那股冲动。
  但是这一次不同了。
  这个世界没有小老头,她的生命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结束,小老头的所有努力终于还是落了空,她在这边活得再精彩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