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非但失去光辉,反倒被她眼中的浓雾吞噬,只留下小小一个点,勉强守住存在的痕迹。
  她真的是季家四小姐吗?
  祁曜君心头没来由冒出这样一个古怪的念头。
  毕竟按昌风查到的资料显示,季月欢可是自小被宠着长大的,一个连苦都没怎么吃过的小丫头,为何会有如此沉闷的气息?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甩去,还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调包他的嫔妃。
  约莫还是观星台一事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吧。
  想着,他便走了过去。
  季月欢与其说是在赏月,不如说是在对着月亮发呆,以至于直到祁曜君的影子落到她身上,她才反应过来面前站了个人。
  她没有被吓到,喝了酒的季月欢胆子比平时大一些,也更懒,她不怎么醉,相反越是喝酒越是清醒。
  她知道按着这个时代的规矩,此刻她应该起身给他行礼,但她实在不想动,便没起来,只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自来熟地招呼他:
  “坐。”
  祁曜君:“……”
  没想过季月欢会是这么个反应,祁曜君微微一愣,倒也没介意,还为着她这自然而然的态度有些惊奇,或者说欢喜。
  他想起了当初陪同先帝征战时,他身边也有三五好友,少年意气,挥斥方遒,他们把酒言欢,好不快意。
  可自从当了皇帝之后,曾经的好兄弟要么畏惧要么恭敬,已经许久未曾有人如此亲近他了。
  他只当季月欢是醉了,心中的那点儿碍于帝王的枷锁也松懈了些,很是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问她:
  “酒哪里来的?”
  宫中的酒只有节日才会赏赐各宫,季月欢是新进宫的美人,还没经历过大宴,不该有酒才是。
  “南星带进宫的,说是我爱喝。”
  季月欢其实挺纳闷的,之前想着自己不久就会死,所以她也没想去了解原主,但每次从南星嘴里透露出来关于原主的某些特质时,她都奇异地觉得,原主跟自己很像。
  比如爱喝酒这一点。
  其实也不是爱,只是季月欢心情不好的时候需要点东西发泄。
  祁曜君闻言也是默了。
  嫔妃进宫当然会带点自己的东西,但大部分都是金银,方便入宫打点,她倒好,带酒。
  “怎么一个人出来喝酒?因为朕白天罚了你不高兴?”
  “哦,那倒不是。”
  季月欢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靠着树干继续盯天上的月亮,“我只是看到腊雪的伤,想起一些事情,睡不着。”
  “嗯?说来听听。”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他总觉得喝了酒的季月欢跟平时有点儿不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但心中难得对她冒出点儿好奇,索性这会儿四下也无人,他便直接问了。
  季月欢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很好,发现永昭帝又一缺点——
  八卦。
  好感-1。
  但不知道是今晚的夜色太美,还是她心中的烦闷憋了太久,总之如今有了个倾诉的机会,她倒也没隐瞒,只是说得简略。
  “我以前,也摔过。”
  第43章 她的冰山一角
  季月欢三岁时,母亲不辞而别,父亲一怒之下将她扔弃野外,是小老头不忍,又将她捡了回来。
  因为这件事,两人大吵一架,最后父亲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季月欢便一直跟着小老头生活。
  因为经常听到邻居们打骂孩子时会说一句“让你小子不听话,你要不是我亲生的,老子迟早把你扔掉”。
  于是季月欢很早便知道,她要乖,不然会被小老头扔掉。
  小老头是村里有名的木匠,开个木匠铺,生意不错,其实凭小老头的手艺,养活一个孩子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季月欢还是知道,她是累赘。
  她的出生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以至于出生后父母谁都没想起来给她上户口,再加上母亲的不辞而别和父亲的离家出走,父母甚至没有个正常的离婚手续,她的户口便成了大问题。
  小老头起早贪黑做活,就是为了她的户口。
  村头的派出所说季月欢的情况太复杂了,要上户口的话只能先走村委会那边给她开个证明才行。
  但村委会的干部跟她的父亲有旧怨,连带着也不待见她,所以一直卡着她的证明,并且开口跟小老头要两千块,不然免谈。
  零几年,两千块还是很大的一笔数字,尤其是在偏远的农村。
  没有户口,季月欢便上不了学,小老头为这个事儿愁得不行,只能多做活,想尽早凑够钱给她办好。
  别人家小孩儿六七岁已经背着书包往学校跑了,她还在家。她很害怕,两千块实在太多了,她很怕哪天小老头坚持不下去,索性再把她扔掉。
  她不想再被扔掉了,所以总想着帮小老头的忙。
  可她太小了,能做的事情有限,比如帮这个阿姨洗碗,帮那个叔叔送东西等等,有时候叔叔阿姨们开心,会奖励她个一毛两毛的,她会默默把这些钱攒起来,虽然不多,但好过没有。
  隔壁的伯伯是个老光棍,四十几岁,无妻无子,嗜酒,但不会发酒疯。人其实很好,会说很多地方的方言,喝醉了经常给季月欢讲些天南海北的故事,她不知道那些故事是真是假,但听得津津有味。
  季月欢听说他光棍是因为年轻时候出去打工,曾在外地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女朋友未婚先孕,本想等对方生完孩子再结婚,结果很不幸,女朋友最终难产,生下一个四斤左右的小女儿便撒手人寰,小女儿也没活过三天。
  后来伯伯就再也没有谈过恋爱,他甚至没有出去过,回了村子后就自己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只不时在一些工友的介绍下做些小工,钱不多,但足够他一个人生活。
  他也很喜欢季月欢,或者说,他喜欢村里的所有小女孩儿,大概是因为想到他夭折的女儿,但因为嗜酒,村里人都叫他酒鬼,不让家里小孩儿跟他多说话,只有季月欢胆子大,敢亲近他。
  他经常会让她帮他去村头的小卖部打酒,每次会给她五毛钱的跑腿费,这是她那个年纪能赚到的最大的一笔钱。
  就是在那天,季月欢照常带上酒瓶去给伯伯打酒,但在打完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了一帮放学回家的小孩儿。
  季月欢的身世让她在同龄人中成为异类,那些人尤其喜欢欺负她。
  其中有个人指着她大笑,说她是爸妈不要的野小孩儿,是黑户,只能捡他们家剩饭吃。
  还有人朝她做鬼脸,问她怎么一个人出来,是不是又去给那个酒鬼买酒了,那酒鬼他们见了都绕道走,她怎么老往酒鬼家跑,是不是想找酒鬼当爸爸?
  季月欢心中生气,但不敢反驳。她不敢跟人吵架也不敢跟人打架,她就怕自己表现得不好给小老头添麻烦,如果连小老头都不要她,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沉默给了那些人放肆的资本,其中一个小孩儿拾起一块石头朝她砸去:
  “喂!跟你说话呢!”
  那石头砸在她脚边,季月欢一个趔趄便摔在了地上,手中的玻璃酒瓶立马就碎了,碎片深深扎进她的左肋骨。
  所有小孩儿都吓懵了,随后一哄而散。
  只有季月欢,望着碎掉的酒瓶伤心地直掉眼泪。
  她把伯伯的酒瓶摔碎了,才刚打好的酒,一瓶酒十块钱呢,她手里存的钱加上这次的跑腿费也只有不到五块钱,她赔不起。
  她给小老头惹麻烦了。
  当时季月欢满脑子都是这个,甚至忘记了肋骨的疼。
  她擦干了眼泪,也不敢去跟伯伯说,自顾自回到家,一句话没说,就在客厅直挺挺地跪着。
  她想跪到小老头回来,好好给小老头认个错,然后跟小老头借点钱,等借到了钱,她再去找伯伯道歉。
  她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六岁多点儿的孩子还没有时间的概念,最后是许久没有等到她回去的伯伯出于担心,找了过来,看到她跪在客厅,还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季月欢害怕得不敢说话。
  倒是伯伯看到她衣服上的血,见她不说话,心里又着急,强行把她抱起来送到了附近的诊所,还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小老头,小老头放下铺子里的活计匆匆赶来,眼中全是慌乱。
  小老头在,她也不敢再沉默,把事情的经过一说,那伯伯顿时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她的脑袋,“不就十块钱吗?摔了就摔了!我又不怪你!你这孩子!我要是不找过去你准备跪到什么时候?你不要命了?”
  小老头也是一阵后怕,又气又急,但没说她,只是不停给那个伯伯道歉,又拿出十块钱往伯伯手里塞,那伯伯根本不收,说小老头这么带孩子迟早出事,便气冲冲地走了。
  之后医生给季月欢清理伤口,发现伤口里有碎玻璃片,要先挑出来,再给她做伤口缝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