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现在全景定城都处在极度的恐慌当中,随便一点小磨擦都可能带来难以预估的后果。陈学穆只得不断地安抚百姓,努力维持住岌岌可危的平衡。
  但陈学穆其实也怕。疫病无影无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染上,毕竟他事情太多,每日接触的人都不少。所以他不敢回家,一直住在衙门,只嘱咐家人少出门,出门也要包严实。
  睡着之前,陈学穆都忍不住想了下——如若今日那个盛国将军说的是真的,盛国真有办法对付痘疹……
  翌日一大早,陈学穆昏昏沉沉醒来,即使没胃口也逼着自己吃了点东西,就匆匆赶往前衙。
  途中差点撞到迎面跑来的兵士。
  兵士急声道:“陈少尹!城外盛军弄了好多飘在空中的大球!”
  陈学穆一边叫人备马,一边奇怪地问:“什么飘在空中的大球?”
  兵士比手划脚解释了一通,他也没听明白,见人牵来马,立刻上马。兵士连忙又说:“是在西北角!”
  陈学穆赶到西北角楼,皇甫铁已经沉着脸站在城头,见到他来只点下头。他朝外头一望,发现是昨日那支穿黑甲的人马。人数还不少,黑压压一片,不过今日马没有披甲。
  而兵士说的“飘在空中的大球”,还真是一个字都不假。许多红色的大球飘在空中,看上去每个都能让三四人合抱,似乎是被黑甲军士用绳子拽着。因为球飘在人上方,此时看着就是一大片涌动的红色。
  陈学穆奇道:“那些球是什么?他们要干什么?”
  皇甫铁:“不知道。让人喊话问了,但他们不搭理。”
  陈学穆:“他们不会想踩冰过来吧!”
  皇甫铁:“那倒好了。护城河那点水,冰冻不结实。他们甲重,上了冰准要破。”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红球迅速向上飘飞,并且被西北风吹着向城头飘来,几乎眨眼间就到了城墙上方。
  众人都是一惊,皇甫铁脱口道:“射下来!”
  立刻有一名兵士放箭。球这么大,都不怎么用瞄准。
  箭支飞到,球发出“啪”的一声响,炸开。
  紧接着,漏下众多白色的东西,又被强劲的西北风吹散,如同漫天飞雪。
  众人先是惊得躲,但躲了一阵发现那些只是纸,又抬手接下来看。
  纸上印着盛国字和图国字,非常直白地写着——【大盛陛下心慈,派了大盛军队来治疫,盛军不怕疫病,只要开门放盛军入城,大家都能有救!】
  皇甫铁猛地将手中那张纸捏着一团。
  却听兵士喊:“将军!他们把球全放了!”
  他赶紧抬头去看,就见多得数不过来的红色大球齐齐升空,被西北风吹往城中。
  皇甫铁吼道:“都给我射下来!”
  但,球太多了,铺天盖地似的。城头上的兵士第一轮箭射完,也只不过拦下一小部分。
  西北风强劲,等众兵士抽第二支箭时,那些球已经飞过了城墙。第二轮箭后,城墙附近都是飘飞的纸。
  陈学穆看到有住在城墙边的百姓或接或捡那些纸,突然一醒神,喝道:“别射了!”
  兵士们吓得手一顿。
  陈学穆飞快地道:“皇甫将军,得把那些纸都收回来!”
  皇甫铁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刚要下令,突然又听一声“啪”——空中一只飞得远了些的红球炸开,再次飘散下无数的纸。
  他气道:“不是说了别射!”
  众兵士纷纷举手:“将军,不是我们射的,是它自己炸的!”
  随后,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球乘着西北风越飘越远,并且先后自动炸开,将无数纸片撒满景定城。
  皇甫铁恨恨地一跺脚:“狡猾的盛人!”
  陈学穆扑到城墙边往下望,就见那支黑甲军已经分成许多小队,上马离开。
  他又抬眼顺着远望——他们去的,是附近各村的方向。
  而在这时,大盛埋在景定的几个暗线都接到一张空中的纸,看完之后,嘴角几不可察地一动——可以开始煽动城里的人了。
  *
  北地的人口没有江南稠密,但景定城附近也有二十几个村。
  燕似山把铁甲军分为二十几队,每队再带一个宣讲官,直奔各村。铁甲军有马,衡州又是平原,村子不在山中,都算好找。
  当燕似山带着自己那一队人来到分给他的村子,就见村口零乱地堆着杂物当路障,许多青壮都手持农具站在路障后头。
  不过,见到百来个身披精甲的骑兵,村人们还是又惊又怕。
  燕似山跳下马,把缰绳扔给亲兵,摘了头盔上前两步,用图国话问:“你们村长在不在,或者里正。”
  有个青年大著胆子回道:“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村里闹疫病,你们别进来找死啊!”
  燕似山听他说图国话磕磕绊绊,又仔细看了看在场众人,发现应该都是汉人。
  这也不奇怪。云朔八州虽然在图国手里已久,但胡人不种地,都是住在城里。城外的村子自然就都是原本的汉人,最多也就加了点胡汉混血。
  现在这些村人里有好几个脸上带痘疤的,想来是命大熬过来了。
  燕似山干脆换上大盛话:“你们会说大盛官话吗?”
  村人都愣了愣,就有人忍不住相互嘀咕。燕似山听着还真有点像官话,但音调又不太一样,大概是这里的方言,不过交流起来倒是问题不大。
  这时,人群后方传出一句:“你们是盛军?”
  人群也向两边让开,露出后方的两个中年人。更年长的那个是农家打扮,另一个却是穿着长袍。
  燕似山:“对,我们是盛军。两位是……”
  穿长袍的那人道:“他是村长,我是村中的大夫。你们要粮?粮我们可以给,但村中确有疫病,拿了粮染上疫不要怪我们。”
  燕似山一笑:“不要粮,我们是来带你们去治病的。”
  一句话说得众人全愣了。
  村长和大夫相互看看,才问:“带我们去治病?去哪治?”
  燕似山:“景定城下,我们军营扎在那里。”
  这句又引得所有人重新紧绷,甚至有人举起了农具。
  最初说话那青年大声道:“我们没骗你!村里真闹疫病!你们强行拉人,只会让你们军中染疫!”
  燕似山目光看向他,脸上一派平静,温声道:“不是拉壮丁,是带你们全村人都过去。我们不会染疫,也能让你们还没病的人都不会染疫。”
  众人再次愣住。
  大夫皱着眉问:“你们既有心帮我们治病,为什么不能就在村里治。”
  燕似山:“不止你们村,各处村子的人都会带过去。病人多,大夫少,得集中在一处才好治疗。药材也都在那边,病人在一起好熬药。”
  听到药材,大夫的眉头松了点,继续问:“那让病人去就好了,为什么要全村都去。”
  燕似山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病人要治疗,没病的人也要做预防治疗,才能像我们这样不怕染病。”
  他的态度让村长胆子大了些,试探着问:“要去多久?”
  燕似山:“没病的人当日便可回来。病人要待十二日,之后若是想回来的可以回来,也可以留下继续治。这是因为预防治疗要十二日才能起效,将病人隔离十二日是为了没病的人好。”
  大夫:“病人谁照顾。”
  燕似山:“我看你们村里有病过又好了的,可以让这些人照顾,我们营中的兵也会帮忙。对了,你们得给病人带口粮,再带点柴火。我们出药,但不出粮。”
  说到这里,他挥挥手。身后一百多名铁甲军齐齐上前一步,甲胄的碰撞声,和踩踏地面的震响,都让刚刚放松的村人再次心脏猛跳。
  燕似山微笑:“大冷天的,村长赶紧召集人吧。一个时辰之内要动身,不然晚上怕是赶不回来了。”
  很显然,今日是势必要把人都带走。
  村长和大夫嘀咕了几句,只得让众青壮去各家传话。没办法,他们村子二十几户,连老带小不足两百人,青壮也就几十个,还连正经武器都没有,根本对抗不了这一队精兵。
  燕似山让铁甲军清开村口的路障,再把马牵进村中,对村长道:“病弱的可以骑马。我们陪你们走路,把马空下来,一百多匹,应该够了吧。”
  听到的村人都颇为吃惊,忍不住回身看两眼那些高头大马。
  大夫犹豫着道:“有些病人得用车拉……”
  燕似山:“可以。不过我们的都是战马,不会拉车,得用你们自己的牲口。”
  村长听了,连忙又去嘱咐村人。
  燕似山也没派人挨家挨户地查看,只在村口等着人出来。
  他并不在乎有人藏着不去,只要能带一定数量的人去到景定城下就够了。不管藏着的是不是病人,吃亏的都会是他们自己。而且,说不定等这批人放了心,回来就会把藏着的人又送过去种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