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谢承运话少,仅仅几页纸便写完了。
  细细封好,藏在枕头下。
  谢承运安心了,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到了晚上,谢明夷回了家。
  李茗言知道该留空间给父子说话,提着衣摆,悄声出去了。
  谢承运没有皱眉,难得睡的安稳。
  风吹起纱帐,想往脸上挡。
  谢明夷掀开,就要吻下。
  今夜爹爹是他的新娘,爹爹最后一晚属于他。
  摸着脸,愈吻愈深。
  舌头纠缠,去抓谢承运衣裳。
  好不容易停下,却蹲在床旁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谢承运朦胧中回到了家,周避疾在舞枪。
  周家热闹异常,长姐追着朱允胤要打他。
  还是团子的小皇帝往他身后藏:“小舅,小舅,你快拦着娘!”
  “不然阿胤的屁股要开花。”
  顾悯忠被这话逗笑,去拍少年顾悯生:“你什么时候也给你哥生个娃娃玩?”
  那人满脸不耐烦,把兄长的手拍下:“你烦不烦啊,若想要便自己生去。”
  “滚滚滚。”
  周老将军坐在堂上,唤谢承运过来陪他下棋,别管周姬教训娃娃。
  到了夜晚,谢承运和周避疾去翻墙。
  他踩在周避疾肩上,努力往外爬。
  乌罕达在下面接着他,还不忘环顾四周急切道:“快些,快些,庙会马上开始了。”
  谢承运落入乌罕达怀中,明眸皓齿,去揽他肩膀:“你别急啊,避疾还在里面呢。”
  周避疾很快也跳出来了,三个人勾肩搭背去看繁华。
  祈福灯飘在天上,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一样。
  随州年年办庙会,登台必有牡丹亭。
  人头涌动,周避疾是少年武将,乌罕达是胡人雄壮,谢承运长不过他两。
  于是周避疾与乌罕达便商量轮流把他举在肩上,别人家举的是娃娃,他们举的是菩萨。
  少年体态纤细,轻得就像棉花。
  人间繁华,谢承运要在这里梦一场。
  可突然梦碎了,睁开眼是瓦灶绳床。
  谢明夷背对着他,用力哭着,就像奔丧。
  谢承运很想说别哭了,别哭了,他的心好痛啊。
  可他触碰不到他。
  谢明夷好似哭累了,擦干眼泪挤上床。
  死死抱着谢承运,不停反复:“爹爹,爹爹,明夷只有你了。”
  “明夷一无所有,明夷只有你了。”
  过了一晚,天光骤亮。
  谢明夷不知去哪里了,外面马蹄飞扬。
  阿尔喜比无常更先找到他。
  谢承运拉着纱帐起床,去摸信和黄鼠狼。
  信还在枕头下,可黄鼠狼不见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谢承运什么都顾不上,跌跌撞撞就要去找李茗言。
  赤着脚,披头散发。
  就像被逼上绝路的恶鬼,谢承运反倒恨自己为什么不是鬼。
  这样他就可以飞向家。
  顾不上敲门,将李茗言从床榻拉起。
  李茗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跟着他。
  谢承运把她推到柴房,将信递给她。
  “李姑娘,你要好好听我说完这段话,一个字都不要落下。”谢承运口齿清晰,说得又急又快:“我没有银两,只有几朵金花藏在后山古树下。你带上它当盘缠,去往上梁。去汉阳紫云郡找一个人叫顾悯忠,你把信交给他,他会在乱世护你安康。”
  李茗言要去拉他:“你和我说这些做甚,你不是要回家吗?”
  谢承运凄然一笑:“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李姑娘,你替我找找那只黄鼠狼,把他埋到法缘寺下。如果找不到也无妨,你要好好代我回家。”
  李茗言已经回忆不清当时是什么画面了,她甚至不记得谢承运说的是带他回家,还是待他回家。
  她只听见了谢承运的哀嚎惨叫,高大的胡人拉扯着谢承运衣领把他往里推。
  谢承运要扇他,却被马鞭抽至床边上。
  “你的胆子真是大,怀着孩子都敢往外跑,还敢来到上梁边境线上。”
  脖颈处有道红印,更添脆弱。
  阿尔喜去扯他头发:“谢承运你不怕死吗,你就不怕死吗!你知不知道上梁的瘟疫有多严重,别人都往外跑,只有你像个傻子一样。”
  谢承运捏着他的手,从牙缝挤出一句话:“阿尔喜,我要回家。我讨厌草原,讨厌有你的一切。我原本已经接受在这里生活了,是你亲手打碎了它。”
  阿尔喜没有说话,良久沉默后,便从愤怒争吵变成了哭喊。
  带着喘息声,水声。
  谢明夷站在窗外,睁着眼往里瞧。
  此时李茗言才明白为什么谢明夷要这样对她,他竟然爱上了自己的爹爹。
  如此违背世俗,罔顾人伦,难怪只能偷偷摸摸的。
  从白天一直到傍晚,声音才渐渐消。
  高大胡人用毯子裹着谢承运,别说肌肤,连半根头发都没露在外面。
  以为他会径直上马,结果却在谢明夷身前停下。
  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人扇到地上,谢明夷强撑着站起来,又去看他。
  阿尔喜讨厌这个眼神,没人会喜欢年轻时的自己,特别自己还夺位不正,抢了珠子。
  直接一脚踢到肚子上。
  谢明夷滚到树下,支着身子爬起。他便又继续踢,如此反复。
  直到有人来阻止,说安珠醒了无法交代,再踢下去人会死的。阿尔喜这才勉强放过他,抱着安珠回家。
  见人走了,李茗言马上就要出去找黄鼠狼。
  可谢明夷却走了回来。
  李茗言不敢轻举妄动,又躲回柴垛下。
  谢明夷一边走,一边唤:“阿姐,阿姐,李阿姐。”
  “阿姐你在哪儿。”
  “那人带着爹爹走了,你快出来罢。”
  “你别害怕,我是明夷呀。”
  带着伤一瘸一拐连路都走不稳,脸肿了,却依旧挂着笑轻声呼唤她。
  谢明夷里里外外转了两圈找不到人,笑容便瞬间消失了。
  不再伪装,从箱子里掏出黄鼠狼。
  随意拿着,嘴里不知道在说啥。
  李茗言往外凑了凑,想去读唇语看清他说的话。
  可谢明夷却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猛的回过头来。
  李茗言心中一凉,谢明夷提着刀来到柴房。
  盯着柴垛一言不发,又开始笑:“阿姐,别藏了,我找到你了。”
  努力屏住呼吸,反复告诫自己谢明夷不可能发现她。谢承运把她藏的好好的,不可能有人会发现她!
  见无人回应,谢明夷拿着刀捅向干柴。
  一连捅数下,但好在没有捅到她。
  谢明夷“啧”了一声,李茗言终于听清了谢明夷刚刚说的话:“让她跑了,真不走运。”
  “真不走运啊。”
  “居然敢喜欢我阿爹。”
  “我要杀了她。”
  “怎么敢,她怎么敢的!”
  漂亮的五官扭曲成一团,提着刀和黄鼠狼,走到外边烧了生活几月的家。
  谢明夷才不相信李茗言逃了,他前前后后把村庄翻了个遍,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只有可能是被阿爹藏起来了,被阿爹藏起来了。
  谢明夷想,李茗言怎么就这么幸运呢?
  幸运的让他嫉妒,他嫉妒得发狂。
  见熊熊烈火燃烧,谢明夷笑得痛快极了。
  幸运又怎样,如今还不是要死。
  与其这么痛苦被活活烧死,倒不如直接出来让他一刀捅死来得畅快。
  旁边来了人,弓着身子小心道:“世子,我们该走了。”
  这时谢明夷才想起来他还要回家,阿爸不会让娘死的,
  娘会躺在床上好好等他。
  骑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柴房里,火在蒸她。
  李茗言从水缸爬出,信卷在手心,被高高举起。
  手背被灼伤,但信还好好的。
  李茗言往外冲,冲出火场来到山上。从古树下挖出金花。
  谢承运好似早已料到会有如此劫难,包裹金花的布里,掉出一张纸条。
  是谢承运早已写好的,属于她的。
  他说:“祝你自由,祝你向上。”
  “祝你不拘泥于过往,祝你有个新的家。”
  李茗言抱着这张纸条,娘死的时候她没哭,爹盘算要把她嫁给瘸子换三吊钱买酒喝时她也没哭。
  可当她看见这两句话时却哭了。
  树枝沙沙,好似在安慰她。
  李茗言擦干眼泪,背上包裹,带上书信。
  她要去上梁,她要去看看谢承运的家。
  能孕育出这样神仙人物的地方,想来也不会差。
  天空又落下雪花,可她丝毫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