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但现在仙尊为什么哭他却心知肚明。
  是因为他。
  他在仙尊面前,向来拘谨胆怯,说话小心翼翼,总怕哪里不合仙尊心意。可也只有在仙尊身边,他才从未真正害怕过任何事,很安心。
  仙尊在他心里也一直都是不怒自威高冷淡漠的。
  想到这,时绫有些愧疚,这样的仙尊竟被他弄哭了。
  时绫抓着袖子慢慢替泽夜擦去脸上的水痕。
  他不太会安慰人,笨拙地一边擦,一边重复着:“别哭,别哭,仙尊别哭了。”
  时绫擦啊擦啊,怎么也擦不完。他眼神微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忽地,脑中莫名蹦出疯皇帝派人来醉月阁逼他入宫那日的情景。
  当时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他别无选择,只能答应入宫,才能保谢墨卿与仙尊周全。
  可仙尊不许他走,死死抓着他的手。
  外头催促的太监让他心慌意乱,他灵机一动,便踮起脚在仙尊脸上亲一下。
  就一小下。
  仙尊真的松手了。
  当时是他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直到现在才隐隐反应过来——
  怪不得仙尊之前会亲他嘴,除了对弟子的疼爱,还因为仙尊喜欢亲吻。
  思绪回到眼前,他看着眼前默然流泪的男人。
  眉目仍冷,眼睫湿润,
  于是,时绫缓缓伸出手,再度捧住这张脸,熟悉又敬畏的脸。靠近,在泽夜湿润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很轻很轻。
  宛如落在水面上的花瓣,不惊不扰,却泛起层层波澜。
  吻了这边,时绫又去吻另一边。
  吻完后,时绫轻轻垂眸,有些许羞怯,声音软得像微风:
  “仙尊别哭……”
  话还没说完,便被微凉的唇堵了回去。
  泽夜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毫无预兆。
  比起方才时绫落在他脸上的吻,这个吻更加急切,也更加深沉。
  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似是要将这几日所有的恐慌与不安,全部嵌进这个吻里。
  时绫眼睫颤了颤。
  他没有躲。
  也没有推开。
  任由泽夜的唇覆着他的。
  和第一次一样,心跳依旧快得厉害,几乎撞破胸腔。
  可这一次,他没有满脑子的懵,也没有茫然和手足无措。
  他还是震惊的,眼睁睁看着仙尊的脸离自己这么近,鼻息交缠,唇齿相贴。这份震惊里,随之也悄悄生出了些说不清的情绪。
  他好像……
  也喜欢。
  喜欢这种被亲吻的感觉。
  怎么形容呢?
  心像是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拥住了,很暖。
  时绫不太会回应,而泽夜是闭着眼睛的,很认真。
  但时绫好奇,所以傻乎乎地,愣愣地睁着眼。
  数泽夜的睫毛。
  路过坤宁宫的宫女太监发出更急更乱的惊叫声:“快啊!水呢?再送一桶水来!”
  “火烧来了,快叫侍卫来压!”
  火越烧越旺,喊声刺破夜色。
  这才让他们慢慢分开。
  时绫的唇微张着,小口小口地喘气,脸烫得厉害。
  泽夜的面容随着寝殿内逐渐熄灭的烛火隐在夜色中,让他彻底看不到了。
  时绫小心探出指尖,去碰泽夜的脸。
  除了薄薄的一层泪痕,不再有更多泪水了。
  他眨了下眼,松了口气。
  仙尊不哭了。
  泽夜微微偏过头,红着耳根。庆幸时绫是花精,没有夜眼看不到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也庆幸殿内没了烛火。
  “走吧,马车在宫墙外候着。”
  时绫点点头,忙不迭地从床上翻身下来,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摸索着穿好鞋子。葵葵见他动作,立刻站起来摇了摇尾巴。
  自泽夜掀开床帐的一刻起,它就睁着黑亮的小眼睛看着他们,安安静静地趴好,不叫也不闹。
  时绫将它搂进怀里,小声问:“仙尊,能不能……”
  “能。”泽夜几乎不等他说完,便答应了。
  谢墨卿昨日提过,说他将字条藏在了时绫养的小黄狗脖子上的红绸里,想必就是它了。
  而且他深知,时绫极喜欢灵兽。
  所以他狼身时那般狰狞可怖,时绫也没有嫌弃他,甚至还给他起了名字。
  他日日夜夜地回忆,直到现在还没能想起名字是什么。
  沿路遇上的宫人,皆识得时绫,也认得他怀里的小狗,唯独不识泽夜。
  身着素衣,气场却极为逼人,举止沉稳自若,步步护着时绫,分明不像寻常侍从。
  宫人们心里只以为,眼前这人是皇帝密派来接人的。
  因此无人敢问,更无人敢拦。
  此刻,宁安殿已是一片火海。熊熊烈焰冲天而起,火光甚至将宫外的夜色都染红了,火势已向四周蔓延。
  禁军与锦衣卫早已尽数调往养心殿,重重将殿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未查清纵火之人或起火缘由之前,为了护驾,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得离开。
  养心殿内怒斥声不断传来,有人高声命令开路,锦衣卫与禁军纹丝未动。
  他们心里都清楚:若不放皇帝出来,最多是他们的人头落地。可若放了皇帝,万一有失,牵连的便是九族。
  泽夜神情冷肃,一言不发,搂紧怀中人。
  两人现在算得上是正大光明在宫中穿行。
  如今宫中乱作一团,宫人们惊慌逃窜,就连最偏僻的宫道也人满为患,四处都是奔走躲避的身影。与其鬼鬼祟祟、左顾右盼,不如正大光明地快步穿行。
  一路上,有人注意到他们,边跑边抽空和时绫打招呼:“公子小心些!”
  整个紫禁城无人不知时绫有多得宠,尽管如此,言行举止间也找不见半分盛气凌人,更无仗势欺人之态。待人宽和,性子极好,对下人从无高低之分。宫人们无不盼着能调去伺候,只要在宫中远远望见他,哪怕隔着老远,也得跑来打个招呼。
  时绫抿了抿唇,朝那人点点头。
  泽夜脚步不停,带他径直朝西门疾步而去。
  西门离坤宁宫近,且安城西相对来说不那么繁华,城门把守也不严,正适合逃走。
  宫墙下,一架粗制木梯早已搭好。
  谢墨卿站在梯下来回焦急踱步,时不时抬头张望。
  直到暗影中疾步而出两道熟悉身影,他眼前一亮,立刻挥手招呼。
  “时公子,这里!”
  宫墙极高,谢墨卿怀里揣着时绫的狗,先一步爬出宫墙,站在墙下等着时绫。
  泽夜帮时绫挽好袖子,扶他上去,而后又扶着梯子,看着他越爬越高。
  刚攀上墙头,忽听一道尖亮叫喊响起:“时公子!”
  他一惊,猛地循声望去。
  小德子脸上惊恐交加,边跑边大喊:“时公子快下来!快下来啊!”
  泽夜眯了眯眼,袖中寒光一闪,长剑应声出鞘。
  小德子眼见那柄长剑,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来人啊!快来人啊!时公子要被贼人掳走了!”
  他本是听皇上吩咐去正宫门处拿侍卫从宫外集市上买的小玩意,哄时绫开心,回来就听说宁安殿着火了,火急火燎往坤宁宫赶,想把时绫带去别处躲着,没成想远远的,就见时绫爬上了西门墙头。
  喊声未落,几个持剑带弓的侍卫纷纷朝这边冲来。
  “仙尊!”时绫惊呼。
  谢墨卿见他迟迟不下,急得要命:“时公子,快下来!”
  泽夜神色未变,仰头安抚道:“来的人不多,无妨,你先走,我随后便来。”
  “可是……”
  谢墨卿听到泽夜的话,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劝道:“别犹豫了时公子,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泽兄身手极好,应付得来。”
  时绫迟疑地看了泽夜一眼,即便再多不舍与担忧,为了不让他们功亏一篑,终究还是听话,缓缓下了梯子。
  “快上马车。”谢墨卿沉声催促。
  时绫被谢墨卿半推半搂走向马车,一步一回头。
  谢墨卿低声宽慰:“别担心了,泽兄的身手你也见过,应付这些人不成问题。我们先走,去城外等他。再耽搁片刻,禁军和锦衣卫一到,情况就难收拾了。若是你再被抓回去,想再救你,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他顿了顿,声压得更低:“今晚能成,除了皇上突然改口留我过夜,说让我明日再给你弹曲,我才能架梯让泽兄得以顺利潜入宫中,还得多亏他身手了得,一把火烧了宁安殿,才引得宫中大乱。”
  马车轱辘声响起。
  与此同时,宫墙内,寒光四起,杀意弥漫。
  泽夜眸色冷冽,身影如电,转瞬间已将侍卫斩倒在地,鲜血自剑尖淌落。
  尚未来得及喘息,远处脚步声又起,新一波侍卫持刃而至,气息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