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138节
  余音缓慢消失在唇上。
  沈鸢愕然盯着圆盒中的地契和田铺,热泪盈眶。
  那是苏亦瑾先前留给自己傍身用的。
  沈殊斟酌着开口。
  “这是苏夫人送到我手中,说是苏亦瑾先前留下的,她本想亲自送到你手上,只是苏亦瑾病逝后,苏夫人也随苏老夫人回了洛阳老家,她怕日后再无机会见到人,就托人送到我手上。”
  沈殊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想收下,只是苏夫人说这是苏亦瑾的遗愿。”
  圆盒中除了地契田铺,还有一张秋桂笺。
  沈鸢泪眼婆娑,抱着圆盒哭了许久,低低的呜咽声在上房响起。
  沈殊也跟着落泪,拿丝帕为沈鸢抹去眼角的泪水:“别哭了,他那病很是折磨人,到了后面连睁眼都困难,话也说不了。”
  沈殊眼周泛红,“苏夫人说,他常常疼得睡不着,后来是他求虞老太医……”
  沈鸢遽然瞪圆眼睛。
  沈殊泣不成声:“他求虞老太医断药的,说是不想再、再连累家人也跟着他一起痛苦。”
  沈鸢双眼蒙上一层水雾,无声落泪。
  她僵硬着转过脖颈,泪珠一滴接着一滴滚落在漆木案几上。
  沈鸢捡起那一张秋桂笺,那本是她为谢清鹤求的,后来阴差阳错出现在苏亦瑾手上。
  如今又回到沈鸢手中。
  她最后一次见到苏亦瑾,还是在洛阳,那时她迫不得已,半真半假告诉苏亦瑾,秋桂笺是送给谢清鹤的,谢清鹤才是自己的心上人。
  沈鸢忽然起身,往窗前跑去。
  秋桂笺被她撕成碎片,洋洋洒洒从窗上洒落在院中。
  沈殊不明所以,追了上去:“你这是……”
  她后悔不已,“早知道我就不还给你了,还省了你这一番泪水。”
  圆圆趴在炕上,忽的吭哧吭哧往青花瓷瓶爬去,捡了一株桃枝,她有样学样跟着沈鸢,一点点将桃花扯下,又在掌心揉搓揉搓,往窗子洒落。
  沈鸢愣了一瞬:“圆圆,你……”
  圆圆歪了歪脑袋,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姨姨,不哭,不哭,圆圆打……”
  沈殊在一旁为沈鸢解释,她嗓音还带着哭腔,可脸上却是笑的。
  “她的意思是,让你不要哭,她帮你打欺负你的人。”
  欺负沈鸢的人,除了谢清鹤,再无旁人。
  可世上哪有人敢打谢清鹤。
  沈鸢又哭又笑,领了圆圆的好意。
  圆圆走路还不算稳当,晃晃悠悠走到沈鸢面前,笨拙拿手指为沈鸢抹泪。
  又将手中的桃花胡乱塞到沈鸢手中,她一只手指向窗子:“花花飞飞。”
  沈鸢咽下满腔的苦楚,陪圆圆坐在窗前,往园子洒桃花。
  满园桃花落尽,盖过了那一枚小小的秋桂笺。
  暮色四合时,沈殊带着圆圆离开。
  这处竹坊是沈殊用自己的梯己买下,她平日不常过来。
  “过两日我给你送几个护卫过来,这竹坊虽清静,可我听说前面住的是位纨绔,终年眠花卧柳的,不是什么正经人。你若是和他碰上,还是先避开。”
  沈鸢挽起唇角:“姐姐放心,我也不出门,不会和他碰上。”
  沈殊絮絮叨叨:“在家也得留个心眼。”
  她皱眉,“不然我还是留下陪你罢,回去我也不安心。”
  沈鸢推着沈殊往外走:“快回去罢,我都多大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再有,你留下,圆圆怎么办?别忘了她认床。”
  沈殊左右为难:“可是你……”
  沈鸢笑笑:“我没事的,姐姐。有松苓陪着我呢,你今早送来的仙鹤神针我吃着不错,明日可还有?”
  沈殊果然被沈鸢移开注意力,笑着道:“自然是有的,你若喜欢,我日日让他们送来。”
  沈鸢站在竹坊前,目送沈殊上了马车离开,唇角笑意刹那消失殆尽。
  沈鸢转首,款步提裙往回走。
  穿过影壁,沈鸢忽的想起什么,疾步匆匆往园子跑去。
  木窗敞开,窗下散落着满地粉白的桃花,独独不见那一枚秋桂笺的碎片。
  沈鸢心口骤紧,一股凉意从地上蔓延至四肢,她提裙左右环顾。
  日落西斜,两三只小雀立在桃枝上引吭高歌,四下悄然无声,不见一点人影。
  沈鸢快步行到窗下,双手飞快在桃花片中扒拉。
  没有,还是没有。
  指尖沾上星星点点的泥土,脏乱不堪。
  松苓捧着漆木托盘从楼上走下,余光瞥见蹲在园中的沈鸢,唬了一跳。
  “姑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沈鸢怔怔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刚刚、刚刚可有人来园子洒扫?”
  竹坊不大,前面是园子,背面是湖。
  松苓细细思忖,摇摇头:“何大娘一直在厨房,我和小翠都在楼上,几个小婢女跟着姑娘出去送客,并未有人过来洒扫。”
  她目光越过沈鸢的肩膀,落在地上的满地残花,“姑娘可是在找东西,我过来帮姑娘。”
  “不是,我没有。”
  沈鸢稍稍定神,“你方才一直在楼上,那你可有看见什么人来过?”
  松苓沉吟半晌:“没有。”
  她笑笑,“我一直在窗前做针黹,若是真有人过来,我定能看见的。”
  沈鸢低声呢喃:“……是吗?”
  指尖的冷意未褪,沈鸢掌心冰冷,她转首,目光惊恐不安在园子掠过。
  松苓忧心忡忡:“姑娘?”
  沈鸢忐忑收回目光:“没什么。”她强颜欢笑,“昨夜没睡好,兴许是我眼花了。”
  沈鸢时常夜不能寐,松苓信以为真:“那可要让厨房送安神茶过来,或是我今夜给姑娘点上一支甜梦香?”
  这些法子沈鸢早试过无数遍,若真有用,她也不会夜夜难眠。
  沈鸢不想拂松苓的好意,颔首:“也好。”
  ……
  沈鸢在竹坊住了一个多月,几乎是闭门不出。
  眼下的青紫还能用脂粉遮掩,可沈鸢眉眼间的倦怠疲惫,却怎么也遮不住。
  难得今日天晴,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沈殊不管不顾拉着沈鸢出门。
  七宝香车穿过长长的胡同,驶入长街,市井的烟火气迎面而来。
  沈鸢坐在马车中,听着沈殊喋喋不休的絮叨。
  “你如今还年轻,整日闷在家里算怎么一回事。”
  沈鸢挽唇:“不是姐姐让我少出门吗,省得撞见胡同口的纨绔。”
  沈殊剜了沈鸢一眼:“胡说什么,我只是让你避开他些,又没让你整日闭门不出,且我不是还给你找了十来个护卫吗?即便真遇上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沈鸢摆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沈殊神秘兮兮朝沈鸢勾了勾手指:“这些护卫是我托你姐夫找来的,以前是做镖局的。”
  沈鸢惊讶:“镖局的人……肯来内宅做护卫?”
  “怎么不肯?”
  沈殊不以为然,“兴许是厌烦了刀尖舔血的日子,想过几日安稳日子。”
  沈殊挽起车帘。
  马车渐行渐远,胡同逐渐消失在两人眼中。
  沈殊
  轻声:“而且我听人说,那个纨绔如今也不住这里,他前些日子在赌桌上拿地契做赌注,全赔光了。”
  沈殊笑着松开车帘,“现如今住在胡同的,都是些正经清白的官宦人家,如此我也就安心了。”
  沈鸢鬼使神差想起那枚消失不见的秋桂笺,蛾眉稍拢。
  “姐姐可知那纨绔的院子如今是谁住着?”
  沈殊皱眉:“应当是空着的,听说那人是南方来的商人,并非汴京人士。”
  听闻是南方来的商人,沈鸢无声松口气。
  七宝香车缓慢驶向天香寺,自上次雪崩后,沈鸢已经有多年不曾来过天香寺。
  天香寺重新修缮,木鱼声古朴肃穆。
  山脚支着小摊,妇人手中挎着竹篮,三三两两站在一处。
  沈鸢望着妇人竹篮中的香囊,恍若隔世。
  她唇角隐约浮现一点笑意。
  沈殊难得见她展露笑颜,朝身后的松苓看了一眼。